“我九岁的时候,夏天中午,跪在荷花池边上写字,写二十幅就一身汗,水边什么虫子都有,叮得浑身是包。可我要写
五十幅,下午先生午睡醒了就交给先生,写得不好还不行。荣萱,你仔细想想吧。”花清浅转头,对王宝点了一下头道
,“劳公公费心了,这孩子再怎么闹腾,咱们也管不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喂饭,也不好看。公公请回去吧,皇上身边
也缺人伺候呢。”
花清浅把话说到这份上,王宝只能应了一声,往回走。荣萱终此一席再没说话,席散时默默把花清浅送出两道宫门,也
没说话。
花清浅今夜不必留在宫中,皇上今日早就翻了邱贵妃的牌子,其实他就算留在宫中,也并非与皇上夜夜笙歌。他们之间
的情事适度而平缓,南玖面对着他总有些小心翼翼,花清浅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这样最好。
福伯的马车候在宫门口,其时月近中天,他晚上没喝酒,却还是困倦。叫荣萱回去之后,就一个人慢慢走着。朝廷上没
有大臣肯与他为伍,背地里都深恨自己与花清浅一介男宠同朝为臣。他也不觉得如何,再多的难堪当初都经历过了,熬
过来发现,不过如此。
走着走着,听见有人叫自己。他以为听错了,没有理会,直到一只手拍上自己肩膀,才回过头。来人很是激动,颤抖着
嘴唇叫:“清浅,我可算找着你了。”
花清浅大皱眉头:“王子殿下找我做什么?”
“你忘了,你叫我去你府上找你,可是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去了好些回,总也没能碰着你。”火尔赤急忙道。
他不说,花清浅几乎忘记自己还同这位王子有这样一个邀约。他当时也不过随口一说,敷衍而已,谁成想这位实心眼的
王子竟然当真了。也罢,花清浅笑笑,道:“是我失礼了,该登门道歉才是。”
“没关系,我并不在意,能见着就好。可惜我快走了,往后再见面也不知何时。”火尔赤说着说着有些伤感,忽然想到
什么,竟然兴奋起来,“对了,你不是说喜欢草原么。往后你去草原,我带你去我家里,带你骑马出去玩!”
花清浅礼貌地笑了笑,说出口的拒绝却毫无商榷:“谢王子美意,只是喜欢归喜欢,我并不想去。草原天大地大,花清
浅无福消受,只有一隅足够。”
火尔赤不以为忤,还是笑:“那我以后常来京城,咱们再见面好不好?”
真是缠人。花清浅有些烦躁,也不知是因为火尔赤王子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听了他这句话,勉强挤出最后一丝笑容,道
:“王子若能再来,便提再来之事吧。”
火尔赤这时候也知道,自己有些被面前的美人嫌弃了,皱皱眉头,问道:“清浅,你很不愿意理会我么?”
花清浅吊起眼角看他:这么明显?
“我不太懂察言观色,若是碍着你什么了,你多担待我些。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交浅言深’,我忍不住,想跟你说一
说。以后,你不想理谁,大可以不用理,不想跟谁说话,那就离他远些。别对谁都一副笑脸,你虽然笑起来很好看,可
是如果笑起来自己并不开心,会伤身。”火尔赤很是认真。
花清浅不由得脚步停滞了一下,轻声道:“我笑得,有那么勉强?”
“你笑起来很漂亮,但是,眼里没有笑意,再漂亮,你也不会高兴。不高兴,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呢?难道别人的感受
,比你自己的还要重要么?你要笑,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开心,竟是为了别人开心么?”火尔赤越说越为花清浅难过,“
我有个表姐,嫁给了一个混蛋。她在外人面前说自己很幸福,嫁了个好丈夫,可回到家里,一个人的时候就以泪洗面。
没几年,她就过世了。巫医对我说,表姐是心病,她装不下去了,要寻一个解脱。”
花清浅若有所思,良久,转头对他道:“我并没有讨厌你,只是你的性子与我有些合不来。”
火尔赤挠挠头,有些腼腆地笑了:“你是说我太吵了么?父汗就说我是只小豹子,不知道闲着。”
花清浅笑笑:“不过,我忽然觉得,其实你这性子很好,同你在一起,必定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可惜,我快走了。”火尔赤五官挤在一起,实在是太苦恼了,“你以后能到草原来么?”
“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兴许很快,兴许一辈子也去不成。”花清浅笑笑,“但是若有机会,我绝对去草原看你。”
“一言为定!”火尔赤王子伸出一只手。
花清浅与他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在宫门处两人各自找到等待自己的家人。火尔赤挥挥手,先走了,花清浅目送他离开老远,身后一个充满酸意的声音悠
悠道:“这么舍不得?”
花清浅笑着转过头,把他推进马车里:“你怎么来了?我累得很,咱们先回家吧。”
纪清言是刑部四品官员,没资格列席,故而呆在家中。他虽然已经是四品官,可朝廷不会给他宅邸,他自己那点俸禄又
买不起,仍旧住在花府。两个人都不怕别人闲话,反正没人敢到他们面前说,就算有人要说,皇上却第一个不爱听。
纪清言在府里吃过晚饭,又看了会儿书,约莫着时辰清浅该回来了,便跟福伯一起去接他。花清浅把他推进马车里,自
己也钻进来,清言一下子抱住他,嗅着他身上的味儿,道:“没喝酒?”
“没敢,醉酒误事。”花清浅笑道。
纪清言亲亲他鼻尖,故意肉麻道:“宝宝好乖,让我奖励一个。”
“走开,谁带你去青楼了,我可不是花姑娘,不吃这套哄。”花清浅一掌拍开他。
“谁也没带我去青楼,那些庸脂俗粉哪里有你好看呢?”纪清言一个劲肉麻。
花清浅真觉得自己不能再听,否则容易把一肚子珍馐都吐出来。纪清言知道再说就该惹来拳脚了,于是安安分分把美人
抱个满怀,在他耳边道:“我今儿个,把那件案子整理了一下,写了个折子递上去了。”
花清浅放松倚在他怀中,知道他必定还有下文,静静等着。纪清言接着说:“这件案子了了,也没什么要我去查的了,
我把手头的东西忙一忙,便上折子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