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女师范的几个学生被jian致命的事情,各报上已经登载了。而开封教育界对于此毫无一点表示,大概为的是她们真该死吧!
她们的校长钦定的规则,是在平常不准她们出校门一步;到星期日与纪念日也只许她们出门两点钟。她们要是恪守规则,在闷的时候就该在校内大仙楼上凭览一会,到后操场内散散步,谁教她们出门?即令出门了,去商场买东西是可以的,去朋友家瞧一瞧是可以的,是谁教她们去那荒无人迹的地方游铁塔?铁塔虽则是极有名的古迹,只可让那督军省长去凭览,只可让名人学士去题名;说得低些,只让那些男学生们去顶上大呼小叫,她们女人那有游览的资格?以无资格去游的人,而竟去游,实属僭行非分,岂不该死?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她们虽非为吃饭而失节,其失节则一,也是该死的!她们不幸遭到丘八的凌rǔ,即不啻她们的囱门上打上了“该死”的印子。回到学校,她们的师长,也许在表面上表示可怜的样子,而他们的内眼中便不断头的映着那“该死”的影子,她们的同学也许规劝她们别生气,而在背后未必不议着她们“该死”。设若她们不死,父母就许不以为女,丈夫就许不以为妻,仆婢就许不以为主;一切,一切的人,就许不以为人。她们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抬头一看,是“该死”,低头一想,是“该死”。“该死”的空气使她们不能出气,她们打算好了,唯有一死gān净,唯有一死方可涤滤耻rǔ。所以,所以,就用那涩硬的绳子束在她们那柔软的脖颈上,结果了她们的性命。当她们的舌头伸出,眼睛僵硬,呼吸断绝时,社会的群众便鼓掌大呼曰,“好,好!巾帼丈夫!”
可怜的她们竟死了!而她们是“该死”的!但不有丘八,她们怎能死?她们一死,倒落巾帼好汉。是她们的名节,原是丘八们成就的。那么,校长先生就可特别向丘八们行三鞠躬礼了,那还有为死者雪耻涤rǔ的勇气呢?校长先生呵!我们的话都气得说不出了,你也扭着你那两缕胡子想一想么?你以前在学校中所读过的教育书上,就是满印着“吃人,吃人,”“该死,该死,”么?或者你所学的只有“保饭碗”的方子么?不然,你为什么不把这项事情宣诸全国,激起舆论,攻击军阀,而为死者鸣冤呢?想必是为的她们该死吧!
末了,我要问河南的掌兵权的人。禹县的人民,被你们的兵士所焚掠,屠杀,你们推到土匪军队憨玉琨的头上,这铁塔上的jian杀案,难道说也是憨的土匪兵跑到那里所办的么?伊洛间人民所遭的灾难你们可以委之于未见未闻,这发见在你们的眼皮底下,耳朵旁边的事情,你们还可以装聋卖哑么?而此事发生了十余日了,未闻你们斩一兵,杀一卒,我想着你们也是为的她们该死吧!呀!
一九二五年五月六日《京报》《妇女周刊》第二十一期。
我自读书以来,就很信“开卷有益”这句话是实在话,因为不论什么书,都有它的道理,有它的事实,看它总可以增广些智识,所以《京副》上发表“青年必读书”的征求时,我就发生“为什么要分青年必读的书”的疑问,到后来细思几次,才得一个“假定”的回答,就是说:青年时代,“血气未定,经验未深”,分别是非能力,还没有充足,随随便便买书来看,恐怕引导入于迷途;有许多青年最爱看情书,结果坠入情网的不知多少,现在把青年应该读的书选出来,岂不很好吗?
因此,看见胡适之先生选出“青年必读书”后,每天都要先看“青年必读书”才看“时事新闻”,不料二月二十一日看到鲁迅先生选的,吓得我大跳。鲁迅先生说他“从来没有留心过,所以现在说不出”,这也难怪。但是,他附注中却说“要趁这机会,略说自己的经验,以供若gān读者的参考”云云,他的经验怎样呢?他说:我看中国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读外国书时(但除了印度),往往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
中国书中虽有劝人入世的话,也多是僵尸的乐观,外国书即使是颓唐和厌世的,但却是活人的颓唐和厌世。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
少看中国书,其结果不过不能作文而已,但现在的青年最要紧的是“行”,不是“言”,只要是活的,不能作文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啊!的确,他的经验真巧妙,“看中国书就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读外国书,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中国书虽有劝人入世的话,也多是僵尸的乐观,外国书即使是颓唐和厌世的,但却是活人的颓唐和厌世。”这种经验,虽然钱能训要废中国文字不得专美于前,却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经验了。
唉!是的!“看中国书就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读外国书,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所谓“人生”,究竟是什么的人生呢?“欧化”的人生哩?抑“美化”的人生呢?尝听说:卖国贼们,都是留学外国的博士硕士。大概鲁迅先生看了活人的颓唐和厌世的外国书,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吗?
哈哈!我知道了,鲁迅先生是看了达尔文罗素等外国书,即忘了梁启超胡适之等的中国书了。不然,为什么要说中国书是僵死的?假使中国书僵死的,为什么老子,孔子,孟子,荀子辈,尚有他的著作遗传到现在呢?
喂!鲁迅先生!你的经验……你自己的经验,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无以名之,名之曰:“偏见的经验”。十四,二,二十三。(自警官高等学校寄)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三月五日《京报副刊》。(2)“必读书”栏一九二五年一月间《京报副刊》为征求“青年必读书十部”印发了一种表格,分上下两栏,上栏是“青年必读书”,下栏是“附注”。参看《华盖集·青年必读书》玻场*清朝割台湾旅顺等地一八九四年,清政府在甲午战争中失败,次年与日本签订《马关条约》,将台湾割让给日本,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胜利后始归还我国。一八九七年,俄国侵占我国旅顺港,次年又qiáng租旅顺、大连,日俄战争后,旅、大两地被日本侵占,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后归还我国。
(4)达尔文(C.Darwin,1809—1882)英国生物学家,进化论的奠基者。严复翻译的赫胥黎的《天演论》于一八九八年由湖北沔阳卢氏木刻印行,首先在中国介绍了达尔文的生物进化学说。达尔文的《物种由来》最初由马君武译成中文,译名《物种原始》,一九二○年中华书局出版。
(5)罗素(B.Russell,1872—1970)英国哲学家。一九二○年曾来我国讲学。著有《数学原理》、《哲学问题》等。(6)钱能训字gān臣,浙江嘉善人。曾任北洋军阀政府内务总长,代理国务总理。
奇怪!真的奇怪!奇怪素负学者声名,引起青年瞻仰的鲁迅先生说出这样浅薄无知识的话来了!鲁先生在《京报副刊》征求青年必读书里面说:我看中国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读外国书——但除了印度——书时,往往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
鲁先生!这不是中国书贻误了你,是你糟踏了中国书。我不知道先生平日读的中国书是些甚么书?或者先生所读的中国书——使先生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的书——是我们一班人所未读到的书。以我现在所读到的中国书,实实在在没有一本书是和鲁先生所说的那样。鲁先生!无论古今中外,凡是能够著书立说的,都有他一种积极的jīng神;他所说的话,都是现世人生的话。他如若没有积极的jīng神,他决不会作千言万语的书,决不会立万古不磨的说。后来的人读他的书,不懂他的文辞,不解他的理论则有之,若说他一定使你沉静,一定使你与人生离开,这恐怕太冤枉中国书了,这恐怕是明白说不懂中国书,不解中国书。不懂就不懂,不解就不解,何以要说这种冤枉话,浅薄话呢?古人的书,贻留到现在的,无论是经,是史,是子,是集,都是说的实人生的话。舍了实人生,再没有话可说了。不过各人对于人生的观察点有不同。因为不同,说他对不对(?)是可以的,说他离开了实人生是不可以的。鲁先生!请问你,你是爱做小说的人,不管你做的是写实的也好,是làng漫的也好,是《狂人日记》也好,是《阿鼠传》也好,你离开了实人生做根据,你能说出一句话来吗?所以我读中国书,——外国书也一样,适与鲁先生相反。我以为鲁先生只管自己不读中国书,不应教青年都不读;只能说自己不懂中国书,不能说中国书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