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蹭到纪清言身边,拉拉他的衣袖,他看着山贼的欢呼,一脸复杂的神情。七宝便不再说话,陪着他,一直站着。
他可从来没有忘记,福伯说过,少爷叫他生死患难,不得离开纪清言身边。
过了些年,林如风问纪清言,这么轻易就说服了自己,是不是早有预谋。纪清言喝下一大碗酒,脸上有点红晕,说话却
还是清晰条理。他说自己听说山上有山贼,不知道有多高兴。他一个探花,要做到内阁学士,起码要熬个二十年,若是
赈灾有功,顺便招安了山贼,那是多大的政绩,回京,四品官是决计跑不了的。林如风也喝多了,大骂他卖友求荣,他
便笑,说卖友求荣也顾不得了,他答应了替一个人完成心愿,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了。
第32章
林如风把山上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二当家,自己单枪匹马跟纪清言进了和平镇。用一个月治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
纪清言心里想着事在人为,也并不很发愁。他跟林如风一个是官一个是匪,却还同乘一车,同僚们敢怒不敢言,只怕弹
劾的折子都写好了。
林如风不像一般的土匪山贼,听他谈吐,却是个读过书有见识的人,纪清言暗地思忖,只怕此人不可小觑。他有意调查
此人,奈何身边除了七宝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实在算得上孤军奋战。
和平镇半个镇子都被淹了,现下百姓都集中在半山腰的破庙里,缺衣少粮,夏天迈过一只脚来,热的没法说。镇长带着
镇里祠堂的长老在镇口等着纪清言,却见车里先下来的是林如风。他们都是老熟人了,镇里被水淹了以后的第一批粮食
就是这个匪首带人送来的,所以镇长就算是个官,私心也并不想将这伙山贼绳之以法。
林如风看出镇长心里的忐忑,嘴角歪着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接着,纪清言跳下车。镇长赶忙上前嘘寒问暖,对于自
己拿不出好酒好菜招待表达了十二万分的歉意。纪清言同他废话几句,便着急问起灾民,镇长愣了一下,目光变得惨淡
:“大人,带粮食了没有?”
户部拨下去的钱粮向来是由官兵押送,到纪清言这里也不例外。林如风养了只鹰,今早上带来粮饷距此还有一日路程的
消息。纪清言原话告诉镇长,镇长松了口气,与长老交换一个眼神,引领着纪清言往前面的庙宇走去。
庙宇破旧不堪,里头挤了一个镇子的大人孩子,孩子的哭声和伤患病号的呻吟声交杂,吵的人一个头两个大。林如风走
到门口就不进去了,同僚也很自觉地与寺庙保持距离,向导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溜掉。纪清言谢绝镇长的带领,自己走进
寺庙,扑面一股酸臭,七宝赶紧掩上鼻子。纪清言皱着眉,看了镇长一眼,镇长后背立刻渗出一片冷汗。但他也没说什
么,走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婶面前,手抚着孩子细瘦的手腕,大婶怯怯地看着他,往后退了退。旁边挤上来一个女人,
年纪比大婶小些,一脸戒备地看着纪清言。
清言不以为杵,轻声问道:“大婶,孩子还有东西吃么?”
大婶的头本来轻轻晃了晃,瞟到站在纪清言身后的镇长,就狠狠点了两下。清言眉头皱紧几分:“还够吃几天?”
大婶偷偷瞟了镇长一眼,犹疑道:“三……三天。”
“那,大婶家在哪里?被淹了么?”
大婶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跟旁边的女人一起红了眼圈,点点头道:“站在山上,都看不见了,水没顶了。亏了跑得快
,不然,人都没了。”
“那逃出来的时候,还来得及带点粮食银两么?”
大婶垂着头,轻而缓地摇了摇。
纪清言拍了拍孩子的头,又去问另一个倒在地上的老者。老者胳膊受了伤,草草包扎了,倚在墙上一声接一声地呻吟,
见纪清言走过来,别过头,一脸爱答不理。纪清言蹲在他面前,问他:“老伯,伤口可曾上药了?还疼得厉害么?”
“厉害不厉害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用假惺惺,好吃好喝看够了,回去京城升官发财就是!”老伯恨恨地说。
庙外发出一声嗤笑,正是林如风。
纪清言不以为意:“老伯,我身边这小厮,外伤倒是会处理一些的。叫他给你重新包裹一下伤口可好?”
“我怕你给我在伤口上混上毒药,毒死我!”老伯啐道。
纪清言很是好笑:“我与你无冤无仇,害你做什么?便是我想尸位素餐,来这里转一圈就回京城领赏,那何必又要杀一
个老人?”他顿了顿,七宝立刻靠上前来,“何况,抹上毒药是死,伤口溃烂高热不退也是死,一个干脆一个拖沓,看
老伯喜欢哪种罢了。”
老伯斜着眼睨着七宝,余光瞟了两眼纪清言,自己心里头想了想,将胳膊伸了出来。
纪清言又转着问过破庙里许多灾民,得到的答案大多如大婶般闪烁其词,眼神飘着,往往都在自己身后定格。纪清言知
道自己这样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直起身子,问镇长道:“既然从未断粮,那为何人人都瘦弱如此?”
镇长点头哈腰:“洪水把大家都吓着了。”
“和平镇为三省交界,沛河中游最重要的治水点,为何洪水将镇子淹没这么久才上报朝廷?”
“这……本以为洪水不大……”
“朝廷这些年都拨款修缮和平镇大坝,洪水再大也不至于如此快便冲垮,那些修大坝的银子,哪去了?”
“这个……”
“各位乡亲!”纪清言已经不再想听他辩解,他站在那里,却似乎比所有人都高,“纪清言此来为治水赈灾,粮饷随后
就到。本想视灾情大小发放,既然诸位存粮充足,那我这就飞书叫押送粮饷的将军不必到和平镇了。”
这一句,如一声惊雷,炸开了这小小破庙。
灾民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不可控制,忽然间就看一个黝黑的汉子站起来,叫道:“去你奶奶的存粮!我老娘
都断粮两天多了!”
他身后的席子上躺着个老妪,闻言,眯着眼睛看了纪清言一下,大概看不清,就又转回去了。纪清言扯着嘴角轻笑:“
那为何刚刚诸位都告诉我储粮充足?”
大家面面相觑,镇长额头滚下赤豆大的汗。
纪清言笑得一脸诚恳大气:“诸位乡亲,我来便是为大家讨公道赈灾情而已,还望诸位有什么说什么,早一日治好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