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徭役,前天下午,他们村派出去的徭役队伍都回来了。人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瘦的厉害。这次的徭役比以往的久一些,虽说后面几日给了工钱的, 但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发了工钱也买不着吃的, 官府给的伙食又全是稀的, 喝个三四碗下去,一泡尿也就没有了。
而且人家衙差说了,明年的徭役伙食也不提供了, 自己带干粮去。老百姓们叫苦不迭,但又有什么用呢?谁要是敢做出头鸟二愣子, 那么就等着他们磨死你吧!
章树花钱赎了徭役,大家都说他这回赎的值。徭役的这条河不是行船的, 之前说好是修河堤的, 但是真正到了那, 就发现修堤的活已经被别村占了,然后衙差就让他们去清淤。天寒地冻的,赤着脚踩进还有积水的河里,把底下的污泥挖出来背上去。
很多村民的手脚都长满了冻疮,踩在河里久了上来动都动不了。年轻一些的汉子忍不住都哭了,没想到第一次服徭役就是这么辛苦的活。现在日子比以前好过了,几个人能吃得了这个苦呢?
余小六这次也去了,他家分家不分户,这样不管是缴税还是服徭役都更好些。
他前头几个哥哥都轮过了,这次刚好就轮到了他。干活哭出来的也是他。何越去看了他一回,回来时眼睛也是红的,那脚烂的,都没法看了。
章树也带了点红枣去看他,用生姜煮了,身上暖一些。余小六靠在床头,脸上瘦的脱了形,两个脸蛋倒是一团嫣红,衬得眼睛越发大起来,他咧开嘴巴,笑了笑,“章树哥,来就来提什么东西呀。”
“等会让你阿爸给你用生姜煮了,吃了暖暖身子,也好的快些。”
“嗨,我这根本没什么,裹在被子里不出两天就好了。”
章树掀开他的被子,发现他的脚藏在里面,红红肿肿的还有多处溃烂,腿上有些地方都流出了血水,只粗粗的用布包了下。
余小六有些不自在,伸出手想把被子盖上,然后章树就发现他的手也是一样烂的厉害。
“怎么不去治?”章树沉声问道。
“治什么,农家人长两个冻疮有什么的,很快就好了。”余小六强笑了几声,然后很快又敛下脸来。
章树打量了一下他这间茅屋,黑黑的小小的,有些地方还有点灌风,身上盖的被子也不太干净,一摸里面的棉花都结了块,起码盖了有五六年的样子。
余小六家的兄弟挺多的,他是最后一个。这些兄弟都娶了媳妇夫郎的,大家处不到一起去,成天不是吵架就是打架,他阿父阿爸x_ing子都不是强的,烦闷之下干脆就应了要求给大家分了家,那时余小六才十四岁。
他阿父阿爸本来说跟着他一起的,但他大嫂极力反对,从来都是老大养父母的,怎么到了她家就变成老小了?其实他们就是看中了余家的大屋,生怕两老一个心疼就给了余小六。
余小六什么都不知道要,分了家只有一间破茅屋和几个盆盆罐罐的,刚分家那会连床都没有,成天都睡在稻Cao堆上。
他阿爸刚开始还经常来给他送吃的,但他大嫂很快就生了老三,前头两个又要人带,他阿爸来一次他大嫂就坐门口哭一次自己命苦什么的,他就不让阿爸来了。
再大一点了,何越就嫁过来了,他挺喜欢自家的小表弟,于是就让他男人来旺帮着拉扯他一下,就这样,余小六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他十六就跟着来旺去打短工了,东家看他人小,一般不爱要他,他就说自己要一半工钱就行了,这才能顺利做活。
赚到钱之后,他时常会去看阿爸,顺带着也买点东西给侄子侄女,他大嫂看他的眼神这才柔和一点,偶尔吃顿饭也不会指桑骂槐了。
这次他生了病,赚来的钱也只够买点粮食吃,他的阿父和哥哥嫂子都到这看,也送了一点吃食给他,但从来没一个人说要带他去看看大夫什么的,怕被他赖上。他阿爸倒是张了嘴,但他没钱也只能抹抹泪,然后帮他做点吃的。
还是他那表哥和哥夫给他买了点药涂,又说要带他去看大夫。可是他家也艰难,那老爷子瘫在床上,每到冬天都要犯几次病,他怎么能去给他们添麻烦呢?
所以说呢,穷人生什么都别生病!
章树看他这样孤零零地躺在茅屋里,就想起了自己前世死的时候,那种孤独而绝望的感觉压的人透不过气。如果不去管他,章树怀疑,余小六可能会撑不过这个冬天。
章树帮他掖了掖被子,然后出去了。余小六笑了笑,然后打开纸包拿了颗红枣含进嘴里,真甜啊!
他的眼角流下泪水,从分家之后,感觉嘴里吃进的就只有苦了……
章树回到家,把这情况和李木槿说了下,李木槿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我们送小六兄弟去看病吧,那么一条汉子瘟j-i一样也不是个事。”
章树抱了抱李木槿,他的槿儿真是善良。“我打算雇小六当我们家的长工,这次看病的钱就从里面扣。”
余小六没有田,过日子就靠打短工,这钱差不多也就够他吃饭了。最难的时候他就厚着脸皮去何越家吃两顿,一赚到钱就要买些零嘴点心什么的给大宝吃,也算是还了情。
“嗯,那我干脆收拾个屋子出来,以后就让他住这好了。”长工都是包吃住的。
“你现在把家里被子拿一床给我,再给我点钱,我送他去镇上医馆看一看。”
李木槿抱出一床半新的厚被子递给章树,然后又拿了一个钱袋出来,里面装着一两银子并一些铜板。
章树把被子铺在牛车上,然后赶着牛车出去了。
章n_ain_ai看见了,连忙出来问,“怎么了,都快吃饭了还出去?”
李木槿把事给章n_ain_ai说了下,章n_ain_ai沉默了一会,只说了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就没再多说什么了。李木槿知道,n_ain_ai这是同意了。
章树赶着牛车到余小六门口,然后就走了进去。
“章树哥,你这是?”余小六看着去而复返的章树有些纳闷。
“走,我带你看看去。”
“不用!我好的很,不用去。”余小六心里很感激,可还是拒绝了,亲的都不管他,非亲非故的凭什么拖累人家?
“不白给你看,以后我家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你以后就是我家长工了,看病的钱从里头扣。”
余小六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章树不知道做何反应。
“自己爬起来,还等着我抱你呢?我可只抱我夫郎。”章树难得讲了个冷笑话。
余小六哇地爆出大哭声,能活着谁想死呢?绝望之时猛然见到希望,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章树搀着他往外走,然后把他扶上牛车,里面垫着一层旧被子,身上还盖着一床半新的,这种柔软舒适的感觉好久都没有体验过了。
牛车摇摇晃晃地走着,余小六渐渐地睡着了。
镇上和县城不是同条路,到镇上要近的多。章树看见一家医馆开着门,就赶着牛车过去了。
在医馆小童的帮助下,章树把余小六弄了进去,大夫走过来手刚搭上去就往回缩,“身上这么热了才送过来,想让他发热而死吗?”
章树刚才也觉得挺热的,还以为是盖被子里很暖导致的。
“大夫,您赶快给他看看吧,他手上脚上都烂开了。”
大夫掀开他的裤脚一看,“是服徭役了吧?”他已经接过好几个这样的病人了,只不过他们都没这么严重。
“是啊,您快看看吧。”
“早干嘛去了?”大夫嘀咕一声,然后帮他把了脉,“体虚外热,心思郁结,晦气入体,脾脏无力,内火中烧。你要是再晚个几天送来,就不该到我这来了,去隔壁那条街吧。”
隔壁那条街是丧葬一条街,棺材花圈纸钱香都是在那买的。
章树被他说的吓了一跳,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也不知道前世活到后面到底有没有余小六这个人,他不常出门,出门都是去田里地里,别人也不会和他说这事。
而且前世这时候正是他最难过的一段日子,他娶了那个女人,槿儿嫁去了王家,根本就没心思来管别的事。
“那大夫您快给他开药吧,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您尽管说。”
“我先给他开药,你和童儿去抓药,三碗水武火熬成一碗,我来给他施针。”
章树点点头,等大夫开好药方之后就去抓药,然后在大夫的后院用他的药罐子熬药。
等药熬好后,章树就端去了前院,大夫正在拔针,这么冷的天冒了一额头的汗,看来这个大夫挺认真的。
余小六已经醒了过来,章树就直接把药给他喝了。“谢谢你,章树哥。”
“你还是谢大夫吧,我可治不好你。”
“谢谢你,大夫。”余小六果真面对大夫认真道谢。
“你们?不是亲兄弟?”大夫讶异地问道,他还以为是家里兄弟服徭役生病,没办法才送来的。
“大夫,我哪里有这么好的运气,有这样一个兄弟,他是我的邻居。”
大夫看章树的眼神变了些,这个年轻人倒是挺不错的,为着邻居跑前跑后,要不怎么古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呢!
“大夫,外面擦的药有吗?”
“外面擦的不用买,回去煮姜汁水涂抹患处,再配合我这内服的药,几天就行了,这原也不是什么大病,但如果耽搁太久就说不好了。”
“谢谢大夫!诊金一共是多少?”
“施针加上药材一共是三百文。对了,要是可以的话,溃烂好了之后可以吃着羊肉之类的祛寒食材。”大夫犹豫了一下才说,因为他施针的时候发现这个躺着的年轻人穿的衣服打满了补丁,上面一块一块的,看着家境就不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