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上课时间,整个学校都静悄悄,只能听到枝桠间蝉鸣声声。
陈臻和陆瑾瑜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陈臻揣度着自己应该呈现什么样的反应。他和陆瑾瑜,不算陌生,甚至还有过比较熟悉的时候,一别经年其实应该要显得很惊喜才对,可偏偏他心里有鬼,生怕自己惊喜得太过惹他怀疑。
犹豫了一会儿陈臻心一横,都过法定婚龄好几年了碰到一个以前的心上人,这点儿ho住的本事都没有?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不是在美国念书吗,怎么回来了?”
陆瑾瑜低声说:“我大舅过世了。”
这下子陈臻有些尴尬,陆瑾瑜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便接着说道:“他生病有一两年了,拖得比较久,现在算解脱吧。”
陈臻哦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陆瑾瑜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我和导师还有学院请了五周的假。”
陈臻点点头,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问问他,有女朋友了吗?肯定有。
女朋友谈多久了?一副社区大妈的口气。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苍天,不能承受之重。
陈臻转了一圈,说道:“你们班有几个人也回曲溪工作了。叶知曾一星还有几个……”
陆瑾瑜应道:“对,班级群里听他们说过。不过我高二就走了,很多人现在都记不起长相了,后来没什么联系,有点遗憾。”
说到这里,陈臻拿出手机,状似轻松地说:“现在都不兴qq人人了,加个微信吧。你有吗?”
“当然有啦。”陆瑾瑜笑道,“在国外中国留学生也挺习惯用微信,毕竟方便和国内的家人朋友联系。怎么加?”
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陈臻从来没有那么耳聪目明过,一扫聊天列表,头像有男有女有动物,昵称也没什么特殊的,毫无参考价值,扼腕。陆瑾瑜的微信昵称是金鱼,头像也是一条金鱼,非常古早的昵称和头像,被他从QQ延续到微信也是不容易。陈臻接过他手机,打开二维码页面扫了一下。嘀,添加完毕。
陆瑾瑜看了下新加的好友,ID陈臻,头像是……一根蜡烛。
他噗嗤笑了出来:“蜡炬成灰泪始干,陈老师很敬业啊。”
这时他又看到陈臻的手机壳,一下子笑得更欢:“陈老师,佩服佩服,膜蛤新高度。”
陈臻的手机壳上赫然写着: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陈臻咳了一声:“头像别人给我找的,这手机壳也是她送的。”
陆瑾瑜挑眉道:“乐欣?”
“对,就是她,非逼我换这个头像,还用这个壳。还好我们这里没蛤丝,我才没暴露。”
陆瑾瑜拍了拍他的肩:“你教什么?”
陈臻有些不自在:“教政治,初一的。”
陆瑾瑜又笑开了,从前就是这样,碰到陈臻就想笑。
“这可如何是好?人民教师队伍里出了个叛徒啊。”陆瑾瑜乐不可支,“真难以想象陈臻你上课的模样,肯定很有趣。”
陈臻觉得自己很惨,这么多年他留给男神的印象一直都是“这个人很有趣”,仅止步于有趣,换言之,是个逗比。
他不想的,在别人面前他也不是这样的。
这是什么鬼道理,你越想给一个人看到好的一面,那个人就越能看到你藏着掖着不给看的那面。
此刻的他,已经在心里咒了乐欣无数遍。
“乐欣应该毕业了吧,你们怎么打算?”陆瑾瑜随口道。
陈臻呃得顿住了,把这句话仔细揣摩了一下,警铃大作,急忙说道:“乐欣不是我女朋友,就是纯粹的好朋友。”
但是这句话说出来,感觉一点儿都没有说服力。
乐欣是他大学本科同学,一同毕业于Z大的马克思主义学院。他大学毕业回到曲溪教书,乐欣保研,到院长门下继续研究中哲了。三年过去,乐欣沉醉于荀子的王道观,继续读博。
当初陈臻进马克思主义学院就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他高中成绩很好,基本全面发展,但他相对比较喜欢历史和地理,就选择去史地班,成了文科班里寥寥几位男丁之一。父亲陈自予是历史系肄业的老大学生,对两个儿子都持散养态度,听说陈臻大学想读历史系,也没多反对,随便他去。结果高考考完,陈臻分数不错,将将能进Z大。他打听了陆瑾瑜也报的Z大,打了两省志愿的时间差,顺利压线进了Z大,被调剂到了马院。高中学史地的陈臻,从此开始学习政治。
在这个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学院里,陈臻几乎毫无悬念地当选为级Cao。乐欣大大咧咧,和他一起搞社团活动的时候主动勾搭成j-ian,成了学院公认的班对。
乐欣知道级Cao同学心里有个男神,这么些年帮着打掩护。结果这掩护打到男神面前了,真是幸甚至哉必须高歌一曲。
陈臻觉得自己的否认真是苍白,还自带娇羞效果,真是一言难尽。
这时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心一蹦,暗想糟了。
他的微信号是后面缀着的四个数字没人在意过啥意思。但是陆瑾瑜肯定知道啊,这是他生日啊。
陈臻心想,怎么办,他应该不会发现吧。
(四)
满心忐忑的陈臻送陆瑾瑜到楼梯口,迎面走来一位老者,穿着蓝白的条纹T恤,手上拿着一沓试卷,面容清瘦。
“主任好!”陈臻立马立正敬礼一般恭谨喊道。
那位老者两鬓斑白,嗯了一声,问道:“是你朋友?”
陈臻笑道:“是陆瑾瑜啊,这么有名。”
老者迟疑了一下,恍然大悟:“哦,是陆瑾瑜啊,工作了吗?”
陆瑾瑜笑笑:“没呢,书还没念完。”
“我记得你初高中的时候成绩就很好,是在国内读研吗?”
“没有,本科毕业去美国了。”
老者点点头:“你这么聪明,是该去外面看看。学的什么?”
陆瑾瑜老老实实说:“本科念的法学,出国还是这个专业。”
老者应了一声,看了一眼陈臻,突然问道:“你大学在哪里上的呀?”
陆瑾瑜也看了陈臻一眼,笑着回道:“我和陈臻还是大学校友,我也在Z大。”
陈臻受不了他爸对陆瑾瑜刨根问底,便拽过陆瑾瑜对他爸说:“主任,陆瑾瑜有事,我送他出去。”
说着生拉硬拽把陆瑾瑜拖走了。
走到学校大道上,陆瑾瑜有些奇怪:“这是你们主任啊,政教处主任吗?”
陈臻叹了一声:“对,我们学校政教处主任,陈自予先生,也就是我爸。你不觉得我们两个长得有点像吗?”
陆瑾瑜有些讶异:“在学校你就喊他主任吗?”
“对啊,总不能人前人后喊爸吧。陈老先生说了,要公私分明。今天还好有你在,不然他非拉着我说我开小差。”陈臻叹道,“没想到我最后还是落入他魔爪中。”
他送陆瑾瑜到校门口,外面停着一辆蹭光瓦亮的雷克萨斯陈臻想,不会真是这辆。正想着,陆瑾瑜迈步往那部车去了。
陈臻心想,世风日下啊。我党光荣的离休干部老革命,外孙居然这么公然奢靡,要不得要不得啊。
细论起来,他与陆瑾瑜的人生会有交集也是一件神奇的事。陈臻家里是典型的书香门第,曾祖父是曲溪当地有名的书画家,祖父早年在花旗银行工作,后来回乡办了个厂,历次运动一冲击,一下子打成赤贫户。后来政治环境好了,老爸陈自予也得以上了大学。结果陈爸爸上大学的时候呼唤民主和自由,被大学开除回了老家,进了曲溪一个初中当政治老师,几个学校合并之后就到了爱文中学。
反观陆瑾瑜,那叫一个根正苗红。陆瑾瑜的外公是参加过渡江战役的解放军军官,后来进入政务接管委员会,建国后长期在华东地区担任干部。离休之后就回到老家曲溪安度晚年。陆瑾瑜的爷爷是他外公战友,本来已经有少将衔,却牺牲在了后来的秘密战场上。
陈臻是经历风雨才见彩虹的地主阶级和官僚资本家的后代,陆瑾瑜呢,是小时候住军事管制区的红三代。原本陆瑾瑜一直在遥远的大院里住着,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和陈臻碰上。但是命运奇妙,陆瑾瑜的外公是位老革命,有着经历生死大战和无数波政治斗争的老革命的共同特点,有几任妻子。陆瑾瑜的亲外婆是老爷子的第三位合法妻子,生下了陆瑾瑜的妈妈。除此之外,陆瑾瑜还有俩舅舅。大舅舅比他妈大了快20岁。这样复杂的家庭结构,导致这个家庭的家庭关系不是太和谐。
老爷子和第三位妻子,也就是陆瑾瑜的外婆一道住在曲溪的别墅里,另外两个儿子都在外头大城市,子女什么的都在外头。老两口虽然待遇好,生活上被党和政府照顾得很好,但是没有儿孙绕膝,没有亲情滋润,总觉得遗憾。陆瑾瑜的妈妈那段时间正好和他爸都在国外,便把陆瑾瑜打包送去了曲溪外公外婆身边,老的照顾小的,小的陪伴老的,一举两得。
如此一来,陆瑾瑜转学进了曲溪的崇文中学念初二,过了一年多考上曲溪一中,和陈臻一届。陈臻也在15岁的那个夏天,暂时脱离了老爸的魔爪,然而却迎来了一场作茧自缚,至今不得脱。
陆瑾瑜是那种像活在传说中却偏偏是真实的人物。他家境极好,相应的教养也好,待人温和有礼。成绩出类拔萃,中考是全市第一。长得也帅,17岁的少年挺拔玉立,俊秀非凡。连篮球网球都打得好,不给其他男生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