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袍先生_陈忠实【完结】(20)
农村里,男人洗衣服的习惯还不普遍,我抱着衣服走向井台的时候,男人女人都在拿眼睛瞟我。我硬着头皮也就过去了。
“你来擀面吧。”她说。
我学会了做饭。
我明白,她不光是为了享受,其实她倒不是懒女人。她要我洗衣,要我做饭,就会在村人尤其是女人伙儿里提高她的身份,她觉得过去的状况太叫别人瞧不起她了。
我退休回家之后,她也变得好起来了:“咱俩种那二亩地,够吃了。你领下的退休钱,够花了。只要你再不想野……我好好待你,咱欢欢乐乐过到死……”
说下这话一年,她突然死了,跌了一跤,心肌梗塞。
我一个人躺在这个祖传的屋子里的炕上,听老鼠奔马。
别人给我介绍下一个女人。连子女都反对,说我快六十岁的人了,难道连面子也不顾了?娃他舅更是怒气冲天,说我败坏了徐家读书识礼的门风……
我的老姐和小妹子看我生活艰难,劝我的儿子和女子,加上你给我大女儿做工作,总算勉qiáng同意了。
我的这件事,按说该办成了。可是,事到临头,要我办这事的时候,我又动摇了。你问为啥?我也说不清……我总觉得我还在牛王砭小学那间小库房里蜷着。那间小库房,容不得旁人进去,打破里面凝结的空气。同样,我也在离开那个小库房以外的其它地方,感到了不自在。尽管我退休回到家里,我的心,似乎还在那个小库房里蜷曲着,无法舒展了,田芳能够把我的蓝袍揭掉,现在却无法把我卷曲的脊骨捋抚舒展……
我送我的启蒙先生到山坡下。
chūn风chuī绿了河川,也chuī绿了源坡,又是杏花纷谢桃花呈艳的阳chūn三月。坡地上的麦苗绿色葱郁,塄坎上的杂草蓬蓬勃勃,只有沟壁间的断崖的红石上色,显露着huáng土高原地区残破丑陋的面貌。
他朝坡上走去,回他的源上那个杨徐村去了。他的背脊躬起来,一步一踩,缓缓地沿着蜿蜒的坡间小路走上去。
我的心似乎也被什么东西箍住了。
1985年8月至11月
草改于西安东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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