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林员翻身下了床,拉开了落地玻璃的窗帘,映入眼帘的是沐浴在晨曦中的江景。
王泽像是感觉到阳光的温度,他拉下毛巾,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其实作家的家,也在这个城市里。”
这显然也是作家死后王泽才知道的信息。护林员因为王泽话语中的情绪,而保持了沉默。
王泽继续自言自语道:“是一个人居住会显得很宽敞的小复式型公寓,现在已经归了作家的父亲。他父亲将那间房产挂牌出售了,但因为传得沸沸扬扬的,也卖不出去,我去收购书信的时候,房内已经空荡荡了,剩下些大件家具。只要联系中介或者作家父亲,谁都能进去。”
王泽低声道:“本来还想带你去看看的。”
护林员说:“没关系,反正人已经不在了,去那里也没什么用处。”
“不过,”王泽眯起眼睛,“那里的阳台很大,朝南,阳光很好,他在那里住的时候一定觉得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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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泽推迟了他的预约,决定优先去取出那些信件资料。
但在出发之前,王泽拒绝了酒店赠送的自助早餐,带着护林员拐进了树影斑驳的巷子里。砖石铺砌而成的巷子尽头,是一家招牌都已经发黄的路边拉肠店,一大早店门前就热火朝天地排了长队,因为店里座位有限,不少学生以及白领都在等打包。王泽动作娴熟地从角落里翻出张折叠桌,让护林员坐在塑料凳上,随后自然而然地加入了买早餐的队列中。
护林员在这热闹的气氛中有些反应不及。
做拉肠的厨房是完全开放的。壮硕的女工用一个大勺,从桶内舀起预先磨好的粉浆,倒入不锈钢蒸盘中,随即又根据订单内容往蒸盘上撒上猪r_ou_、油条等配料,盖上布片,最后推入不锈钢粉撑中。另一个女工则在滚滚蒸汽中,掀开已经蒸好的粉撑,将薄薄的粉皮完整地从布上刮到碟子上,最后“咚咚”两声,大起大落地将卷好的拉肠切开三段,倒上香喷喷的熟酱油,由服务员端给客人。
与厨房极高的效率相比,服务员则只是做着端菜和收碟子的工作,仍由垃圾零零碎碎地落在店铺的地板上,但客人完全不在意,快速地进店,快速地吃完离开,开始劳碌的新一天。
王泽下好单,拿着褪色的号码牌坐在护林员对面:“感觉如何?”
护林员慢吞吞地:“……第一次看见真的用布的布拉肠。”
王泽掰开一次x_ing筷子,熟练地刮着上面的木刺:“这里是我吃过最正宗的店,订那家酒店也是想着离这里近才选的。”
“就算你再怎么夸我也不会免你的单的。”
一个穿着迷彩背心和热裤的女孩子坐到王泽身边,王泽漫不经心地介绍道:“店主的女儿,喜欢别人叫她Ada。”
Ada嗔道:“太平淡了吧这介绍,我好歹也是老字号的传人啊。”
王泽说:“你又没打算继承。”
即使是对人情世故不太敏感的护林员,此时此刻也感受到什么叫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Ada说:“但假如我不继承的话,你以后可吃不到这最正宗的味道了。”
王泽仔细地将两根筷子互相摩擦,像是要磨出两根针一样专注:“反正你不喜欢这店,没必要勉强。”
Ada托着腮,转而对护林员说道:“你看啊,这店里工作的都是大妈大伯,年轻人都没兴趣来这里工作,一碟几块钱的拉肠又赚不了多少钱,哪里拼得过那些连锁店……”
护林员开始明白王泽为什么对这个女孩如此冷淡了。
王泽说:“所以我才要趁着店主还没把店转给别人之前,多来几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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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讨了个没趣,便坐回收银台接班了。
热气腾腾的布拉肠马上就端上来了,粉皮晶莹,薄而爽韧,味道好得让护林员忘却了睡眠不足带来的疲惫。
王泽细嚼慢咽道:“如果这味道失传的话,真的很可惜。”
护林员说:“但继承人自己不觉得可惜。”
王泽笑了:“你自己老实巴交地子承父业,却站在她那边。”
护林员说:“我没她选择多罢了,别太严苛了。”廉价的塑料凳,永远扫不干净的店铺地板,扑面而来的热气,与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相比,这家老字号拉肠店是显得有些过时了。一个年轻的女孩,怎么会愿意将青春押在这十几年前的情怀中。
王泽低头:“只是她不喜欢现状,也没想过怎么去改善……罢了,谈这个会影响胃口的。”
护林员问:“那你呢?你自己家里是怎么打算的?”
话音刚落,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以前并不是过问太多的人。
王泽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像被曝晒后的颜料一般,慢慢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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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林员不得不承认,和这家店的早餐相比,自己在山上的饮食确实粗糙得可怜,这种传统味道若是断了,是挺令人扼腕的。
用过早餐后,他们回了酒店,准备去停车场取车。恢复了些许精神的王泽说道:“我将那些照片和扫描件,存在一个移动硬盘里,现在放在市郊的自动存包柜里,密码只有我知道,比放在学校或者家里要安心多了。”
护林员问:“你家人会翻你的东西?”
王泽漫不经心地说:“怎么说呢……其实他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关心我的事情,但我母亲是个注重结果多于过程的人,如果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达成目标的方式,注定会令我不太愉快。比如……”
王泽神色一凝,停下了脚步。
在偌大的停车场里,零零散散地停了没几辆车,因此突然出现在他们车旁的两个西装男子,则显得非常不自然。
护林员认出来了,是在山脚下遇见过的两位王泽的保镖。
两位不请自来的男子见王泽注意到他们,便躬身示意。
王泽露出一丝苦笑:“怎么,你们给我带来什么惊喜了?”
其中一个男子抽出一个文件袋,不紧不慢地拆开,从中掏出一个漆黑的移动硬盘。
护林员一愣,下意识地扶住王泽。
王泽咬紧牙关,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人。
男子恭敬地说道:“请少爷不要紧张,我们可以保证,无论是我们还是夫人,都没有偷窥您私隐的行为,和打算。只是夫人得知你的预约计划后,很希望可以和你谈一谈,为了不耽误少爷的行程,便让我们先替少爷将要拿的东西带过来了。”
保镖打开车门,摆出“请”的姿态。车厢内舒适的真皮沙发椅,此时此刻竟可怕得像电椅一般。
“请少爷不要让夫人久等了。”
半晌后,王泽对护林员说:“你想在酒店里等我回来吗。”
尽管他嘴里这么说了,但王泽的眼睛却紧紧地盯住护林员。
护林员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答应过会陪你的。”
无论是要去哪里。
第21章 贰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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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安静地在沥青道路上行驶着。
王泽打破了沉默,他问:“小陈,你告诉我,这次是怎么栽的?”
坐在驾驶座的保镖语气恭敬地说:“少爷,当初你在山脚下被无业流民抢劫,在替你拿回财物时,我发现了那条钥匙。”
王泽将双手盘在胸前:“那只是一条钥匙。”
保镖说:“你不会随随便便地将这种安全系数低的钥匙随身携带,那么只可能是你无法更换锁头的设施,比如储物柜。而当初少爷你大动周章地在这个城市里收购遗物,却两手空空地离开,自然是将东西藏在这里了。”
王泽气急而笑:“那辛苦你们了啊,跟侦探似的,一点线索都不放过。”
保镖说:“夫人也只是担心你。”
王泽说:“你也只是为了讨好她就把我卖了。”
保镖停顿了一会:“很抱歉,少爷。”
王泽靠在座椅上:“我以为你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所以才喊你过去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大概只是因为我是个自以为有眼力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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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林员没想到王泽和这个保镖还有点交情,他看着王泽双手抱在胸前,知道他是伤心了。
王泽突然问:“你话少了很多。”
护林员说:“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状况,我说过的,我的业务范围只包括树。”
王泽苦笑:“没关系啊,我也不知道。”
“那么,我想说,”护林员慢吞吞地说,“也许不是你眼力差,只是这位姓陈的兄弟贪慕名利得很隐蔽罢了。”
陈保镖安静地开着车。
王泽揉了揉眼睛:“这是我听过最糟糕的安慰。”
护林员说:“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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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车绕上了高速,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护林员随着王泽下了车,那是一栋建在山坡上的房子,从门牌到屋门口间那段短短的的路程,居然奢侈地依靠扶手电梯连接,被保养得极好的花园里连一片落叶都没有,精致得不似有人长期在这里居住。护林员马上意识到这只是其中一栋房产,或者居住在内的人认为,这并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