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管说什么,她都不相信雀奴会死在那口水井里。
只是一口水井而已……
不过区区一口水井而已!
雀奴一定还活着!
若生将心中纷杂的念头一收,正色问拾儿:“可还记得当初找她的那些人都是谁?”
拾儿摇摇头:“这哪能记得住,而且我当时也只是听见了声音,并没有看到人……”
若生蹙一蹙眉,站起身来转过脸向扈秋娘道:“天马上就要亮了。”
外头昏暗的天色。已经慢慢见了白,即便隔着窗子,屋子里的人也能感觉到外边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会有多灿烂。
“奴婢立马就将来龙去脉给问出来。”扈秋娘笑了下,一面当着拾儿的面将袖子往上撩了撩。她生得人高马大,若非一张脸尚算清秀,乍然看去就不像是女儿家,而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
拾儿盯着她的手,打了个激灵。
扈秋娘往前迈了一步,而后抬手。
拾儿嘴里“哎”一声。身子下意识往边上躲了躲。
若生便适时出言道:“暂且等一等。”
“姑娘?”扈秋娘声带困惑。
若生对拾儿道:“再加五百两,你把梅姨娘吩咐你做的事情说与我听。”
拾儿霍然抬起头来,一张脸上满是震惊:“再加五百两?”那就是一千两了!足足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若生见状,朝扈秋娘摆一摆手,财大气粗地道:“去取一两千的银票来。”而后她看着拾儿轻笑了声。“宝通钱庄,你自去兑了就是。”
宝通钱庄,也是连家的,只是知道的人并不多。
少顷,扈秋娘从绿蕉那领了银票来交给若生,若生便直接将银票塞进了拾儿手里,口气泰然自若地道:“你点一点。”
拾儿显然被她这阔绰的做派给惊着了,哆嗦得比先前更厉害。一双手捧着银票,颤得像是大雨中被打得歪下腰去的花,抖啊抖。抖个不休。过了好一会,她才哆哆嗦嗦地将银票给点了一遍。
——不多不少,正是一千两。
拾儿咽口唾沫,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当真给我?”
“你说了自然就给你,这是交易,银子是你应得的。”若生眉眼弯弯。“我说话,也从来都算话。”
拾儿攥紧了银票:“我什么时候能离开刘家?”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急切得很,刘家在她口中就像是个龙潭虎x_u_e。
若生听出了几分意思。面上笑得愈甜:“你何时想走,我就让你何时走。”
拾儿低下头去:“姨娘让我到了时辰就来搬花。”
“什么花?”若生问。
“奴婢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她话中已从先前的“我”变作了“奴婢”,声音听着也恭敬得很,“姨娘只说那花的茎先紫后绿,花开为白,十分容易辨认,一看就知。”
“将花搬去哪里?”
“梅姨娘只让奴婢将花送去她院中。”
若生挑眉:“还有呢?”
拾儿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将脑袋低下去:“她让奴婢不管在这屋子里看到了什么,都不许声张。”
“先前花园,也是她支使你去的?”若生笑吟吟。
拾儿说到这里,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便点了点头。
若生话锋一转:“说一说梅姨娘的事,她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拾儿顿了顿:“那事,奴婢也不清楚,府里的下人私下都传,说是夫人给弄没的。”说着说着,她的胆子似乎大了些,“可奴婢看着却不像是夫人做的,夫人平素真的是连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
至于梅姨娘,那就不同了,虽然她面上看着也是温温柔柔的,可没人的时候,她眼中一闪而过的y-in翳,总能叫无意间撞见的拾儿浑身一冷。
那眼神,忒吓人。
拾儿抓着银票,轻飘飘的几张,却像是山一样重,又像是烙铁,握在掌心里,滚烫的。
她被这热意一激,嘴里的话也越发流利起来,很快就将梅姨娘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外头的天色也逐渐亮了许多。
最后,她十分肯定地说了一句:“梅姨娘,于栽培花木一事上极擅长。”
若生皱了下眉头,微微颔首,转身要走。
拾儿在后头追着问:“姑娘,眼下是否就能让奴婢离开?”
她迫不及待就要离开了。
“眼下,恐怕是不能。”若生转过身去看了她一眼。
拾儿张皇:“您说您说话算话的!”
若生笑:“眼下这情形,正好能打一词。”
“什么?”拾儿有些傻眼。
“出尔反尔呀……”
第090章 温柔冢
拾儿面露震惊,张皇地张了张嘴,可未及言语,便被迎面而来的一块巾帕给严严实实堵住了嘴,挣扎半天也只发出几声呜咽来,连她自己亦听不懂这是在说些什么。
她久去不回,梅姨娘心中也渐渐生出不安来。
外头黑沉沉的夜色早已被晨风吹散,露出后头薄白的天光来。
启明星甫一升起,天空便也跟着泛出浅淡的橘色。
梅姨娘坐立难安,想想那盆花,又想想拾儿,终是一咬牙,站起身来,几步走至窗边,将紧闭的窗子推开了细溜儿一道缝,举目往外看去。小径幽深,上头空无一人,檐下悬着的灯尚未熄灭,仍照得长廊亮堂堂的。
然而梅姨娘定定看着,胸腔里因为紧张而“怦怦”直跳的那颗心却像是沉入深潭一般,只觉周围漆黑一片,那廊下的光明,丝毫照不进她心间。
她盯着看了片刻,始终不见拾儿身影,心头愈加焦躁,兀地一抬手将那微微开了道缝的窗子,“哐”一声,又给关了回去,而后转过身去,面向了不远处的那张大床。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那床上挂着的帐子却还是冬日里用的,看上去又厚又重,沉甸甸地垂在那,将一张罗汉床笼得严丝密缝。
梅姨娘趿着软底珍珠绣鞋,脚步极轻,一点点朝着那张大床而去。
到了近旁,帐子里“嗬嗬”的奇怪声响,就骤然清晰了起来,像是一只破败的风箱,吹——吹——吹——发出的声音却残旧而不成样子。
她似懊恼般。霍然扬手将帐子一掀,撩起了一角来,帐后锦被霎时映入眼帘。
也是极厚实的冬被,初夏时节里只这般瞧着,也似要叫人热出一身汗来。更不必说躺在那下头的人。
此刻被捂在这床被子下的人,亦是热坏了,面色涨红,额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子,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听上去也像是在喊热一般。
梅姨娘抬手扇了一巴掌过去。嫌恶地皱紧了眉头,而后才不情不愿地将那被子掀开了一侧。
锦被底下的人一动也不动,只大口喘着气。
瞧那眉眼,赫然就是刘刺史。
他被梅姨娘一记耳刮子打得偏过脸去,嘴一歪。口涎横流,将好好一枕头给染得s-hi哒哒的,令人作呕。
梅姨娘看着,厌憎极了,那原本就已经皱得紧紧的眉头,这会更是将那一个“川”字印得几要深入骨髓。
刘刺史嘴里呜呜呜呜个不休,大睁着眼睛斜着瞄她,眼神仿佛淬了毒。
梅姨娘冷笑。明知他已无法回应,仍道:“怎么,如今知道不好受了?”
她心中烦闷。索x_ing也不再去看他,只一把在床沿坐下,松了手,任由手中的帐子滑落下来,将自己也笼了进去。她背对着刘刺史坐,眼睛望着墙角矮几上的一只三足青瓷小香炉。口气愈发讥诮:“事事留一手,倒是没错。可你既在他手下讨生活,就该把招子放亮些。既要私藏账簿,那便藏严实了,将口风也收紧了,何苦就漏了风声祸害了自己?”
刘刺史喉间的“嗬嗬”声愈响,似是恨极。
“恨毒了我?”梅姨娘笑得更冷,更漠然,“真真是个傻子……”
打从她踏入刘家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有指望过能真叫刘刺史对自己动心过。何况那玩意要来也无用,她不稀罕。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刘刺史竟然也是枚多情种,不过一个妾,也是日日温存,视若珍宝。
但梅姨娘也知道,自己当初下的那步棋,在这场博弈中起了极大的作用。
因为失去了那个孩子,她在刘刺史心中的模样就显得愈发的楚楚可怜,柔弱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