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作者:意迟迟(四)【完结】(34)

2019-02-22  作者|标签:意迟迟


他的女儿,尽管还未离家,却已开始离他而去了。
连二爷混混沌沌的,对这事却意外的敏感,内心深处被伤心两字充盈着,像堵了一块冰冷的大石头。换了往常,他这会保不齐已经要哭出来,但不知为何,当着若生和雀奴几人的面,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掉眼泪。
何况阿姐也一直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他是个大人了,不能再像个小娃娃一样掉金豆子。
只要高高仰着头,眼泪倒流,流回心里就好了。
谁也不会看见,谁也不会知道。
他大睁着眼睛看头顶,嘴里没完没了地嫌弃数落着,这不行那不对,一副脾气很坏就爱挑三拣四的样子。
但凡边上有人劝一句或者反驳一句,他就要跳脚,像是怪自己又像是怪别人,懊悔不迭地说怎么能这般轻易的就答应了苏家那小子。转过头来,他又痛心疾首地来骂若生,你怎么就那么喜欢他呀!
说得若生一张脸比桌上的衣料还艳丽。
说得屋子里伺候的下人皆忙不迭地溜走不敢多听。
只四姑娘宛青和雀奴俩人一时不知该不该避,慢了一步没走成,叫连二爷给逮了个正着。
连二爷问:“你们说是不是?”
俩姑娘面面相觑,什么是?什么不是?
半响,雀奴不知怎地从桌上衣料间扒拉出了一本书,摊开来,将头一低,轻声道:“不是三姐姐喜欢的人,三姐姐肯定不嫁。”
若生一听,休说她要脸,纵是她不要,这会也扛不住了。
她窘得两颊嫣红,艳若桃李,声音里都多了两分羞意:“得得,早晚有我说你的时候。”
雀奴埋头看书,闻言悄悄抬眼看了她一眼,笑着道:“反正眼下是我们说你的时候。”
四姑娘也跟着笑了起来:“三姐要嫁人,这是害羞了。”
“你们俩别笑。”连二爷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训诫起了雀奴和四姑娘宛青,“你们别学阿九,千万别着急嫁人,好好挑慢慢挑!买糖葫芦还要挑呢!”
在场三人听见他的“糖葫芦论”,不觉都大笑起来。
连元宝都拍手似地摇起了尾巴。
若生握拳,轻轻敲了敲桌子,微笑着同雀奴和四姑娘说:“都记着点,爹爹这话可没错。”
连二爷得意脸:“我说的话,一向都很有道理!”
雀奴和四姑娘忙点头应是。
于是连二爷心满意足,离开木犀苑时已是神清气爽。
而元宝,自打进门就贴在若生脚边没怎么动弹,直到连二爷和四姑娘几个一前一后走出了门,它才变得生龙活虎,缠着若生一通撒娇。
若生也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它脖子上挂着的小锦囊。
看模样,依稀还是过去她和苏彧传信时用的那一只。
她摘下来一掂量,还挺沉,不觉有些意外。
打开后倒出来一看,里头除了张窄窄的纸笺外,竟然还有一枚闲章。
精而巧,雕了只猫,活似元宝。
若生失笑,把章子举到眼前细看,发现上头是四个小篆——一日三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酸死人。
她暗暗腹诽了句,嘴里却像是含了蜜糖,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甜。
她又将纸笺展开来看,上头不过短短一句话,几个字而已,生硬又刻板,十足的惜字如金。
这提笔之人,懒散又桀骜。
若生忍不住看看信又看看那枚刻了“一日三秋”四字的闲章,哭笑不得地想,苏彧这家伙真是一言难尽……
他让元宝送来的信上只一句话,是来问她婚期打算的。
照理,婚期是由男方选定再来通知女方的,而今苏彧特地来问她的意思,让她拿主意,倒算体贴。
她年纪不大,尚未及笄,父亲又舍不得她,婚事说来,并不必急,慢慢筹措些日子也好。
一番思量后,若生让人准备纸笔给苏彧写了回信。
……
大约是狠翻了一阵黄道吉日,苏家终于在小半个月后让媒人带着雁来“请期”了。
日子定在了来年秋天,九月初六。
掐指一算,若生还能在连家过两个中秋。
连二爷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
……
连家和苏家联姻的事,也正式传遍了京城。
慕靖瑶早早就写了信来打趣若生,还扬言将来俩人各自有了孩子后,倘若是一男一女,便要抢先定下娃娃亲;倘若都是男孩或者女孩,便义结金兰,左右拜把子这件事是逃不掉的。
若生看完哈哈一笑,信笔而书,也写了回信去揶揄她,如此急不可耐莫非是担心孩子将来不成器,无人说亲?
一来一往,慕靖瑶隔日就回了信来,上书:实不相瞒正是此虑,所以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第310章 乌飞兔走

若生笑过后,佯装不乐意,唰唰又提笔写了回信去戏谑她。
俩人你一封我一封,很快这春日就在笔墨间慢慢老去了。于是盛夏来临,火辣辣的太阳赖在蔚蓝的天空上再不肯离去。地面上的人,叫它狠狠晒了两月,直晒得脑袋发昏,浑身无力,懒洋洋地躲在屋子里不愿动弹。
若生屋子里四角都搁了大块的冰,总算还有丝凉气在。
丫鬟婆子们都说如今这天比起往年来,那是热得多了。偌大个京城,更是烫得跟火炉一样,里头的人待不住,外头的人不敢靠近。嘉隆帝畏热,一早就带人去了行宫避暑。
临行前,他照常邀了云甄夫人同去。
但此番云甄夫人颇有些意兴阑珊,便借口筹措若生的亲事一时不便怕是走不开,婉言推拒了。
不曾想,嘉隆帝听了这话后仍是再三邀请,希望她能一起出行,而且转身便赐了一堆名贵物件下来,说是给若生添妆。
如此一来,等到若生出阁那天,他少不得又会赐一堆东西下来。
帝王之赏,乃是莫大殊荣,别说若生得千恩万谢,就是连家也得对他感恩戴德,高声称颂才是。
云甄夫人与他又是多年好友,虽非血脉姻亲,却有兄妹之情,此情此境,再不好推脱不去。加上距离若生出阁的确还有不短的一段日子,朱氏在,主持中馈的连三太太也在,她这借口原就不大能立得住脚。
打定了主意要去行宫后,她寻了一天,将若生叫到了千重园。
若生的嫁妆里,有一份是亲生母亲段氏留下。段氏虽然在娘家不大受宠,但始终是伯府出身,为了脸面,该给她的段家也都没有少。现在到了若生要出嫁,这份嫁妆就原原本本地全给了若生。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是连家准备的。
公中出资,不多不少,同若生那几个已经出阁了的堂姐一模一样。
只是若生终究是云甄夫人偏疼的那一个。
私下里,云甄夫人又悄悄地给她添了一些。
至于陪房的人选,便由朱氏和三太太商议。
商量妥当后再由若生亲自拍板要谁,不要谁。
说完嫁妆之类的琐事后,云甄夫人提起了雀奴。
雀奴是个什么来历,连二爷等人不清楚,云甄夫人却是知晓的。她虽然不大明白若生为何偏偏对雀奴另眼相待,但能肯定雀奴对若生而言很重要。
且观察多日,雀奴这孩子秉x_ing不坏,又好学向上,尚算不错。
只是她来连家的日子不长,若生来年便要出嫁,恐怕有些忧虑。
云甄夫人便道,等到若生出阁后,便让雀奴住进千重园同她作伴。
千重园里而今没剩下几个人,只够用,却无热闹,早不是过去那般丝竹靡靡,酒色喧嚣的样子。雀奴身怀一半东夷血统,生就一只碧眼,也时常叫云甄夫人想起故人,想起往事,想起她那早夭的孩子来。
自打她和若生一同去祭拜了那座衣冠冢后,她的“沉疴顽疾”称不得不药而愈,却多少好转了。
现如今的她已能自在放纵地去想一想记忆里的草原,想一想如果她的无极活着,现在该是何种模样了。
她仍然哀伤,却不再痛苦不堪。
小若陵的降生,若生的亲事……这一桩桩的喜事都逐渐弥合了她内心被痛苦撕咬出的空洞。
一个孔、两个孔、三个孔——
终于不再空荡荡,终于不再有尖利的呐喊声。
她紧紧拥抱了若生,笑着道:“好了,等你出了嫁便没什么事能叫我烦心的了。到那时,我便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溜去东夷重访故地得了。”
她说得轻松,若生便也听的放心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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