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信步出门,孤身一人去了陆幼筠那。
这个时辰,陆幼筠并不在她自己屋子里,陆立展便也就没太多讲究,到了门前瞧见守门的婢女,只微微摆了摆手就自行掀帘入内了。
虽然天气已经渐渐凉了下来,但这门上挂着的帘子却还没有换。
仍是湘妃竹的,触手y-in凉。
他一动一进,帘子“哗啦”作响,立时惊动了里头的人。
临窗一张大炕,摆了张小小的黑漆炕几,上头只光秃秃地搁了一只白玉雕翠大花瓶,里头却花也不c-h-a一枝。
陆幼筠就盘腿坐在炕几旁边,听见响动侧目看了一眼他便将视线收了回去,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陆立展见状倒也并不生气,只是兀自捡了把椅子坐定了,温声细语地问她道:“你几次三番给连家的丫头下帖子,甚至不惜亲自跑上门去请,究竟为的什么?”
陆幼筠低头修着自己的指甲,修得尖尖的,像锋利的小刀子。
伴随着细碎轻微的簌簌声,她手中动作不停,漫然笑起来道:“父亲何时这般关心女儿了?”
她这一笑,笑得比霜雪还要冷,半点感情也无。
像是一阵夹杂着雪粒子的寒风,透过窗棂,一路吹了进来。
于是花谢了,草枯了,树上再不见一星绿意。
河里的水冻成了坚硬的冰,天上也总是灰蒙蒙的,时不时便要下上一场雪。
由秋入冬,只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
这之间,陆幼筠也曾试图向若生赔礼道歉过。
但若生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加坚决,不行,就是不行。
她抵死不接受,陆幼筠似乎也就真的没了法子。
不像先前,陆幼筠一直对她亲切有礼,笑面相待,若生怎么也不好恶声恶气地对她。即便她自己不在意名声好坏,但她若是恶名远扬,那连家其余的姑娘又要怎么办?
她们总也是要结交朋友,出门应酬的。
总不能叫她们全因她一人之故被人排挤嫌弃。
然则到了今时,不管若生怎么冷脸对待陆幼筠,那都是有着光明正大理所当然的缘由的,她想怎么给陆幼筠吃闭门羹便怎么给。
陆幼筠寻了她两回,也像是终于觉悟了,再没有上过门,再没有写过信送过礼。
若生心满意足,终于不必烦她何时会来招惹自己。
但京城说小不小,却也只有那么大。
她们本就是一个交际圈里打着转,纵使私下没有联络,明面上也还是少不得要碰面。
入了冬,贺咸和慕靖瑶的婚事总算是提上了日程。
这俩人自幼认定了对方,两家又是一早订下了婚约的,按说早可以成亲了,偏偏拖来拖去,愣是拖到了这么个大冬天。
若生这日带着姑姑亲自选好的贺礼去给她添妆,暖阁里吃着茶,顺着话便打趣了她两句:“这黄道吉日是哪位给挑的?莫不是平素火气太旺故意选的大冷天?”
“你指着我乐意改啊改的将婚期改到这会儿?”把几个丫鬟婆子赶了下去后,慕靖瑶抱着个手炉将鞋子一蹬收起了腿,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这不是轮不着我拿主意嘛。”
她说完斜睨了若生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呀莫要说我,回头看你自己的能如何。”
若生捧着热茶小口轻啜着,闻言笑起来:“出阁那日记得多穿些,外边不好再套了,里头悄悄的多穿两身,免得冻着。”
慕靖瑶哭丧着脸:“不瞒你说,衣裳便算了,这妆可怎么好。”
“妆?”若生没嫁过,也没怎么正经见过新娘子,一时有些迷糊,“妆怎么了?”
慕靖瑶唉声叹气地道:“白粉腻子要往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硬是涂成个吓人的大白脸才算作罢,这再画个细眉红唇,你想想,得是什么模样。”
“这怎么了!”若生放下茶盏,笑着依偎过去,“曼曼姐你天生丽质,怎么着都能美得晃人眼。”
慕靖瑶哈哈大笑,伸手要来拧她:“胡说八道!这再好看的人化成了那模样也美不起来了!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拿镜匣脂粉来给你画一个瞧瞧怎么样?”
若生一边躲她的手一边笑着摇头:“不成不成,我可还得等一等才能化。”
慕靖瑶笑吟吟的:“五哥可是等不及想娶你过门了。”
若生有些面热,不由得想起了上回见面时苏彧说过的话来。
如果早些成亲,他们便能朝夕相处,便不用费尽心思想方设法地见面了。
想到这,她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素来玲挑剔透的慕靖瑶一望便知,于是笑道:“又是多日未见了吧?”
若生作苦恼状:“我家苏郎君公务繁忙,实不能像贺大人那般逍遥自在。”
慕靖瑶乐不可支:“那你我换一换?”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换便换!”
慕靖瑶笑得前俯后仰:“臭丫头胆子倒不小,真换了看你上哪儿哭去!”
若生跟着笑了起来。
俩人一块儿笑了好一会,慕靖瑶才忍着笑意正色道:“陆幼筠十有八九也是要来吃酒的。”
第326章 吃酒
慕靖瑶和贺咸完婚,意味着慕家和贺家正式结成了两姓之好,是要宣告天下的事。
婚礼又是打定了主意要大办的。
朝中同僚请了泰半,权相总不能不请。
来不来是他的事,但这喜帖却省不得。陆幼筠身为陆立展的嫡长女,未来的太子妃殿下,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这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若生听了便也只是道:“她来也好不来也罢,左右我是同她翻了脸的。”
慕靖瑶依然一脸正色:“陆离那小子也不知是像谁,竟生了那样一副x_ing子。”
若生没有言语,静了片刻后忽然抬眼看向她问道:“那位故去了的陆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夫人?”慕靖瑶怔了怔,“只听说是个娴静端庄的女子,再多些便不知了。”
陆相从未纳妾,发妻去世后他也不曾续弦,膝下一双儿女也都是陆夫人嫡出的。满京城的人都说他重情义,是个好男人,慕靖瑶道:“人人都猜陆相应当是极其爱重发妻的。”
若生不置可否。
陆立展既自年少起便一直偷偷爱慕着太子少沔的生母,那他对那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又究竟能有多爱重?陆离那样的x_ing子,难道是天生的?
人生下来,都是赤条条的一个。
什么好与坏,皆不过虚妄。
陆离长成了那副模样,身为亲父的陆立展又怎能撇清干系。
照若生看,陆立展对故去的发妻只怕并没有多少爱意,要是有,他怎么会不好好教养她生下的孩子,反而一门心思地扑在太子少沔身上,为其出谋划策,鞠躬尽瘁,连儿子变成了风流纨绔也不管呢。
旁人不知,若生却是知道的。
用不了几年,陆离的纨绔名声就会更响更亮更要命。
这证明了什么?
证明陆立展如今不管儿子的风流事儿,今后更不会管。
归根究底,是他根本就不在意。
若生微微眯了眯眼睛:“听闻陆夫人是因故而亡的?”
慕靖瑶闻言忍不住感慨道:“可不是,年纪轻轻的,还不到二十五岁呢。一把火,说没便没了。那时候陆幼筠也不过才七八岁的模样,陆离就更小。多少人抢着要给陆相说亲续弦,但他就是不肯。”
“怎么好端端地会意外走水?”若生鲜少听说陆夫人的事,只知她是意外没的,却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场意外。
“内里详情便不得而知了,只听说当日出事的不只是陆夫人,她的近身婢女也随她一道遇了难。还有陆夫人的娘家表兄,当时是陆相的幕僚之一,他最先发现了火情,想着要救人结果却连自己也给搭进去了。最后火灭了,人也全没了。”慕靖瑶轻叹口气,“当年陆相还是请了我祖父去救人的,但这人皮r_ou_都烧烂了,不过吊着一口气,纵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说罢,她忽然眼神微微一变,放低了声音道:“说起这些我倒是想起了一桩事。”
若生轻轻地“嗯”了一声:“是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若不是现下说起陆夫人,我这一时半会只怕也想不起来。”慕靖瑶清了清嗓子,“当年祖父还在太医院里任职,陆家出了这等意外,他一得消息便赶了过去。你也知道,医者父母心,他老人家又是一贯的心善,眼瞧是没有法子救人了,这陆家的一双小孩儿就要没了娘,他心里难受得跟什么似的,好容易将事情都一一同陆相交代清楚了,他便去了外边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