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雀奴却回来了。
若生当时便长松了一口气。
雀奴孑然一身,又是半个东夷人,她若孤身在外生活,只怕日子艰难;她若留在连家,衣食住行上总是舒心的。
当年她们一道共苦过,如今甘来了,总也要俩人一道享才对。
她愿意从平州回来,便是归家,是愿意留在连家的。
若生不信她现下会走。
当初有那么多的机会摆在那,她都没有离开,而今却要走,是为的什么?
何况还有扈秋娘跟着她。
雀奴要是真跑了,扈秋娘怎么可能不回来向她禀报?
若生嗅着锦被上淡淡的熏香,摇头道:“她若是真跑了也就算了,怕只怕她没有……”
银霜炭在火盆里静静地燃着,屋子里逐渐暖和了起来。
若生忽觉自己一侧眼皮狂跳不止,急忙伸手按了上去。
与此同时,被她派出去寻找雀奴的人也三三两两地回到了点苍堂。
该问的都问了,该找的地方也都找了。
几家店铺的伙计都表态说白日里的确见过雀奴几人。
雀奴生有异瞳,一见难忘。
扈秋娘高大不似女子,亦是足够引人注目。
可伙计们也说,见是见过,但她们并未多留,早便走了。
算算时辰,若路上不另做逗留,她们的确应该在流萤说的申正前后就能到家。
但她们始终没有出现。
若生派出去的人沿途一路找过去,也并没有什么发现。
天黑后路上行人寥寥,想寻个人问一问也难。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若生的人一批批派出去,一批批地回来,一直没有发现任何同雀奴几人有关的踪迹。
点苍堂里灯火通明,若生的一颗心却慢慢往黑暗里坠了下去。
出事了。
一定是出事了。
她盯着烛火,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好似身处冰火两重天里,煎熬至极,难受至极,恨不能立即起身奔赴长夜之中。可身体泥塑一般,僵直无用,动弹不得。
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现在出去,除了添乱什么忙也帮不上。
长夜漫漫,她亲自坐镇点苍堂,内心里油煎火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睛却越来越来亮。
事情到底还是惊动了千重园。
云甄夫人如今已不大管事,但因为是若生,还是特意打发了窦妈妈来看看情况。
到门前,窦妈妈先见着了绿蕉。绿蕉手里捧着个红木托盘,上头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只是天太冷,粥面上的热气很快就弱了下去。
窦妈妈皱了皱眉头:“怎地不送进去?”
绿蕉忧心如焚,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不肯吃。”言罢又补了句,“晚膳也不曾用过。”
窦妈妈愣了下:“出了什么事?”
“雀奴姑娘不见了。”绿蕉话中忧虑更甚,“未时出的门,至今不见踪影。”
窦妈妈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掀帘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细细追问:“雀奴姑娘出门做什么,都带了谁?一个也没有回来?”
绿蕉一五一十地将知道的事情全说了一遍。
窦妈妈的脸色便也渐渐开始发白。
旁人不知,她可是清楚的。
扈秋娘在去到若生身边之前,是云甄夫人的人,拳脚功夫不算差,秉x_ing也不错。她年纪又大些,早非好玩的年轻姑娘,一向是最可靠的。
可这回,连她也一并不见了影踪。
窦妈妈直觉不妙,勉勉强强按捺下来,端着粥碗走到了若生身旁,劝她道:“姑娘好歹用几口垫一垫。”
这时,柝声响过了二更。
亥时了。
夜色愈发深浓,有细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若生半响才探出手将粥碗接过来,舀起一勺吃了。
神情嚼蜡一般。
她什么味道也尝不出,只是麻木地进着食。
等到一碗粥用尽,连三爷也已身披大氅冒夜雪而来。
到底是都知道了。
若生低低地唤了一声“三叔”。
连三爷打量着她的脸色,摇摇头道:“快去歇息吧,万事有三叔在,你先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经。”
若生却不肯去。
这种时候,她就是躺在床上也不可能睡得着。
她方才胡思乱想了一通,想到夜深人静,报官也无处可报,又想到纵然能报也不知该用什么由头报——
人不见了。
怎么不见的?
不知。
可是被绑?
不知。
可是自行走失?
也不知。
她什么也不知道。
第334章 花笺
什么法子也没有。
眼下所为,不过是徒劳奔波白费功夫。
若生抱膝而坐,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这时候又一拨人赶了回来,领头的进来同她回话,还是丁点消息也没有。好好的人,连着马车一齐说不见便不见,连一丝痕迹也不留,就像是从不曾出现过一样。
连三爷听罢忍不住低低说了句“邪门”。
若生摩挲着自己腕上绳镯,心头不安愈重,眼里的光亮燃尽的烛火一般微弱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什么也不会怕了。
家破人亡、生离死别,她哪一样没有经历过?
可这一刻的她,分明怕得要死。
恐惧像是s-hi滑的毒蛇,滑行过她的脚背,缠绕上她的小腿,扭动着攀爬上了她的脊背。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再也察觉不出分毫温暖。
三更的梆子敲响了。
四更的梆子也响了。
到了五更天,绿蕉几个即便忧心忡忡的也已是哈欠连天再撑不住。
只有若生,通宵达旦后依然睡意全无。
但是不过一夜而已,她看起来却像是瘦了一圈。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若生下榻趿鞋,径直朝窗户走去。窗棂缝隙间,隐隐有白光透出,是下了一长夜的雪。
她忽然烦躁起来。
这恼人的天气!这恼人的雨雪!
再多的痕迹也禁不住雨雪冲刷,如此过了一夜,只怕是什么也瞧不见了。
若生用力推开了窗子,积雪“哗啦”一声砸落在了她手背上,冰凉刺骨,带来了尖锐的疼痛。她的神情却是麻木的,只呆呆地看着庭院里的一棵大树,忽然身子一矮,就地蹲了下去。
她腿疼。
疼得莫名其妙突如其来。
疼得钻心刻骨,站也站不住。
噩梦一样的记忆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她想起了陆幼筠,想起了那日陆家花园里言语轻浮的陆离,于是挣扎着站直了身子。
屋外风声大作,呜咽如泣。
黎明的微光掠过了冬日败草。
若生扬声唤了绿蕉进来:“回木犀苑。”
绿蕉怔了怔,旋即高兴了起来。不论如何,自家姑娘的身子都是最要紧的。回木犀苑好,木犀苑比点苍堂可暖和舒适得多。她欣慰地跟着若生回了房,又伺候若生洗漱完毕便想着要让她上床歇息。
可哪知若生不往床榻去,反而在桌前坐定了命她取镜匣来梳妆。
绿蕉想问不敢问,只好拣了把犀角梳子来与她梳头。
若生闭目养神,并不看镜子,随口道:“过会去库房挑一顶鲛绡宝罗帐来。”
绿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终于问出了声:“您要暑日里用的帐子做什么?”
“去陆府送礼。”若生淡淡道。
帐子自是不稀奇的东西,可鲛绡帐不同。
她要去见陆幼筠,又没有由头,便怎么也不好空着手,多少得带些东西。
绿蕉却越发得糊涂了,她们上回去陆家时分明是不欢而散的,事后陆大小姐来赔罪送礼,自家姑娘也一概没有接,怎么如今却突然说要去陆府送礼了?
雀奴姑娘不见了的事,又要怎么办?
她一头雾水,全然不知自家姑娘这是走投无路之举。
若生遍寻不见雀奴几人的踪迹,又想到了过去的那个自己,便对陆幼筠生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