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的就是心跳_王朔【完结】(5)
“你起吧。”
“一帮流氓。”胖姑娘厚着脸一阵风地冲出去,“哐”地摔上门。
“你瞧多不好,我对吴胖子说,”人家把咱当流氓了。“
“咱们什么关系?她什么关系?能为娘们晒哥们儿么?”吴胖子满面油光地呵呵乐。“
她不走我媳妇往哪儿安。“
吴胖子张罗着给刘会元他们打电话,找人来“摸两把”。
我问他中午管不管饭?他说“自然谁赢谁请。”刘会元他们来了,吴胖子告诉他们刚才我“玩跤”的事,大家乐不可支。接着他们又问我昨晚警察找我gān吗?我说没事,警察也闷慌。他们又问我新娘子长得如何,我半天没反应过来,后来“噢噢”地说“早忘了”时志们玩到中午,去食堂吃了些包子,他们还要接着玩,我说我不能玩了,下午还有事。“你能有什么事?还有什么事比玩牌要紧?”我说是一个约会,并猥亵地挤挤眼。大家笑起来:“既然是这样,我们就不拦着你了。”
我从吴胖子家出来,乘上地铁。地铁车箱很暖和,我手拉吊环几乎站着睡着了,列车到站也没察觉,过了好几站才猛然警醒,连忙下了车。我跑上地面,站在街上拦出租车,来往的出租车很多,但没一辆停下来。我走过两个街口,看到路边停着几辆出租车就上前问,几个司机是拉包月的,唯一接连散座的说他要收外汇券。我说知道知道坐了上去从兜里拿出一沓外汇券给他看。司机把车开上马路,路上对我解释他不是歧视人民币,是他今天的外汇任务没完成不得不如此。
现在一些长住北京的外国人也油了,坐车不付外汇券拿外汇去黑市倒,大伙儿又是那么需要外汇买洋货急得都疯了,就差组织义和团砸使馆了。大陆人不得不委屈些。其实他也挺有气挺看不惯。我浮着一脸假笑坐在后座点着头,脑子昏沉沉地只想倒头睡。我知道我这会儿不能糊涂,呆会儿的谈话必须头脑清醒,另外对这慈眉善目的司机也得防着点。我要这会儿睡觉他敢拉着我上八达岭,最后搜走我所有的钱弄不好连大衣也得扒走。司机还在唠叨,其实人也是不开壶,放着现成的外汇不挣,那么多身qiáng力壮老外在中国住着,同时又有些女青年无所事事过着毫无贡献的生活是吧识,开放嘛搞活嘛旧的束缚人思想的老观念不打破怎么行?你很爱国很有忧患意,你是个异想天开的好人;既然是人你只好认倒霉,我没有外汇券只能给你人民币。车到了我去的饭店门口,我把那沓外汇券的上面一张拿开露出底下的人民币。你不gān不让我走也行,随你把我拉到哪儿,你们车队公安局“五四三”办都可以,反正我没外汇券。化一的这张螨不能给你,因为我还得截长补短地坐出租,我撕票要找钱一样不少,要不我就嚷嚷,你要嫌太亏太不上算受了驴好心没好报——你打我一顿得了。
我下了出租车,向饭店门里走去,对衣着华丽的门卫说找高晋,米卫点点头让我进去。
天色玉霾,饭店大厅开着灯,站立走动的人群神怠倦,总服务台墙上挂着两排石英钟,分别指着世界各地此刻地不同时间时一间间不同陈设情调备异的豪华的中西餐厅,酒吧灯火通,桌上摆着jīng致的餐具虚席以待,使人穿掌而过时有一种昼夜不分的懒洋洋感觉。二楼天井四的回廊宽大空旷,地面墙壁光可鉴人,每个拐角都放着沙发和盆栽植物,穹顶上是纵横jiāo错的钢梁,上面覆盖着茶色玻璃高大得象体育馆。办公室在角落的一个包着皮革的小门里,里面是T字型的狭窄走廊,天花板低至头顶,灯光昏暗,每扇小门紧闭象负人一般船的船舱。
高晋不在他的办公室。每间办公室的门都锁着,敲门没人理。我从办公区出来,找着一排电话拿起来要总机呼叫“高总”,他的人在分楼走廊上等他。天井下是一个堆着假山挂着瀑布栽着竹林种着槟榔和芭蕉,座位散布在山石树林之中的大咖啡厅,荫影重重,乐声似及,森然之气凛凛上升时楼回廊上不闻人声,唯有观光电梯不时载着一箱箱衣着鲜艳的客人快速无声地滑上滑下。高晋穿着一身黑西装从回廊另一侧出现,沿着长长的红地毯向我走来,面无表情地和我打着招呼:
“你不是来吃饭吗?我一直在等你,看你总不来我就先去吃了。”
我说我吃过了,在外面吃了点,我问他是不是很问他是不是很忙。
他说你也不用怕打扰我,再忙谈会话的时间也有。他转身往天井下咖啡厅看看,凝视着我问我是不是到下面“坐着谈”。
我说随便,“这是你天下”。
他转身向楼下走,我跟着他来到楼下咖啡厅,我们在一个角落坐下。硕大的咖啡厅几乎空无一人,垂手侍立一旁的女招待远远见我们坐下忙急急走过来。高晋拿起饮料打开问我喝什么,我说随便。他说你“点”,我说都有什么他说什么都有,我说那来罐啤酒吧。“我来一瓶矿泉水作”他对女招待说,合上饮料簿,转过身来面对着我,眼睛里的黑瞳仁一动不动。
“警察昨天来我家了,打听高洋……”
女招待送来啤酒和矿泉水,揭开盖,分别斟进两只杯子,然后退下。
“你知道他最近的消息么?他gān了什么?”
高晋喝了口矿泉水,放下杯子,抿抿嘴。“他死了,警察来我家通知我父母发现了他的尸体。”高晋的眼睛看向别处,“尸体已无法辩,是通过他身上的一个旧复员证查明身份的。”
“不是刚死?”
“不是刚死”,高晋看着我摇着头。“据警察说尸体已经完全腐烂掉了,只剩一具骨架子,脑壳也不知掉到哪里被什么野shòu叨跑;幸好复员证是塑料皮,里面的字迹和像片还能依稀辨认,什计起码死了不下十年。”
“就是说当年传他去菲律宾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死了——尸体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云南,滇缅公路靠近保山的荒山野岭中。据说是一个从公路上翻车滚下大坡侥幸没死的司机发现草丛中的白骨。
“有咖啡么?”我说,“我想来杯咖啡,我两天没睡觉了。”
高晋对远处的女招待作了个手势时女招待走过来。他吩咐女招待来杯咖啡,“浓一点。”
“我想他不是自杀吧?”我用手搓搓脸,jīng神jīng神。
“不是自杀时的脑袋是被什么利器砍去的。”高晋挥手作了砍的手势,“颈骨处有被切断的艰迹。”
我身子一挺,送咖啡来的女招待一躲,杯里的咖啡晃动起来,洒出一些在我的分上,女招待放下咖啡窜得不行。高晋盯着她,低声说:“快拿纸来给客人擦掉。”
“不不,没关系,反正裤子也脏了,该洗了。”
女招待拿来一叠香巾纸,我再时对她说:“没关系,不要紧不用擦,已经渗进去了。”
高晋始终用眼睛盯着女招待,她退回自己呆的位置高晋还一直盯着她。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对高晋说,“你不要难为她。”
高晋根本不听我说的话,扬手叫那个女招待过来:“你是哪儿来的?实习的吧?你的服务号是多少?”
女招待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脸飞红,低着头不吭声。
我连连对高晋说:“算了算了,何必呢,让她走来,我没事。”
“不不,你不知道,我这饭店设备是一流的,可服务质置就是上不欠gān着急。外国人最讨厌的就是把饮料汤汁洒到身上,我们的服务员又不会说话,道个歉声小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到。洒到中国人身上我们都会原谅,洒到外国人身上人家可不和,马上就对你这个饭店印象不好。”
高晋叫来值班经理,指着那个洒了咖啡的女招待说:“记下她。”
值班经理走后,我们继续谈话。高晋问我警察到我家去都问了我些什么。
“主要就是问我最后一次见高洋是什么时候在有谁。我说最后一次见高洋就是那次咱们在那个天井院子里吃饭,当时你不是也场?咱们几个和那俩‘罪名’。别的我没说什么,实际上我也记不清那儿的事了,过了这么多年。我记得咱们当年也没gān什么,就是挺单纯地去玩,要说那段时间潜藏有引发高洋死亡契机的话,我一点想不起来。”
“我也是这么跟警察说的。”高晋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说,“虽然高洋是我哥哥,一些你知道包兄弟一向是谁也不管谁的,他跟你的关系往往倒比跟我密切。他有什么话可能跟你们说却不一定跟我说,譬如女人。”
我笑起来,高晋抬眼看我喝了口咖啡:“我寻思着警察大概把我当成凶手了。”
高晋看着我,没有任何表示。
“警察从我家里拿走一把云南出的刀,刀上有卷刃和血迹。当时他们什么也没说,高洋死了也没说,刚才听你说我明白她们一定以为这把刀就是砍了高洋脑袋的刀。”
“到底是不是呢?”
我笑。“这刀是高洋本人给我的,第一次从云南回来给我的,你说是不是?一个人怎么能把砍了自己脑袋的刀赠人,这又不是《西游记》。”
高晋长时间地看着我,垂下目光欠身拿杯喝了口矿泉水,又仰回椅背看着我。“这事我一点也不知道——高洋先前就去过云南还带回一些东西赠人,我只知道他这人对自然景观没什么兴趣,一向就喜欢在有美酒佳肴漂亮女人享受设施齐全的东南沿海城市混。警察说他死在云南的荒山里时我还纳闷很长时间,在我想象中他就是要死也应该死在其个大饭店的高级套房里死在某个女人的软chuáng上才合理。”
“所以说你们名为兄弟,实则早为路人。”
“嘀——嘀——。”高晋腰间悬挂的“pp机”响了起来,他低头按了一下,液晶显示板上出现了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人名。“对不起,有人找勾生我得去打个电话。”高晋这点起来,向服务台的电话走去。我看着他打了个电话,和什么人说了半天,随即又打了个电话,简短地说了几句,放下电话走回来,半路上遇到一个送饮料回来的女招待,他还把人家叫住,指给她看远处喷泉池旁一对刚入chuáng外国男女让她快去侍应。
“你还得那用咱们以南边回来后gān了些什么吗?”我对高晋说,“警察说我在药店上班后有七天不知去向——他们想是怀疑我那七天跑到云南砍了高洋又悄悄溜了回来。”我笑。
“我也不记得我那七天去了哪儿,那时咱们还有来往,有什么事都通气儿,你有印象没有?”
“去广州贩衣服?我记得你好象去过广州。”
“这事我我也记得,可警察说那是第二年的事,在这之前咱们刚回北京不久我还去过一回,当然他们记得清,咱们得以他们的说法为准。”
“记不起来了,我就记得你在前门那个药店站柜台卖‘肤轻松’,什么时候去找你什么时候看见你和收款台的一个女孩儿逗贫——后来搞上手没有?你还一把一把地从药店往外偷避孕套逮谁塞谁,口你所有哥已儿你‘全管了’——你没怎么变?还是当年那副无赖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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