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嘉点点头。
下午两点多,陆医生准时过来了,不过并非他一个人,一起来的还有另一名男子,陆医生对他的介绍是曾经在一个学院念书的同窗。
“虽然做过同学,但毕业之后我们所专攻的方向完全不一致了,师兄他放弃了本来专业,选择做心理医生。”
“你好。”李文嘉站起来与男人握了握手。
他穿着宽松休闲的米色毛衣,浅灰色长裤,原本正窝在客厅沙发上看一本小说,看起来很正常,在得知对方职业之后也并没有意外。
三人寥寥的谈话间,那男人态度温和谈吐风趣,并未直接提及此行目的,而是借机对李文嘉说:“我们来做个游戏怎么样?”
他拿出一块怀表,认真道:“说到我的职业,在平常生活中,我遇到过很多人都不信真有催眠这回事。”
李文嘉笑了笑道:“是梁以庭请你过来的吧?其实,我本身并不排斥这方面的治疗。”
心理治疗,至少在短时间内能适度帮他调整心态,缓解痛苦。
“被你知道了啊。”男人摆出无奈的样子,又微笑道:“不过,不用把它当成治疗,只是一个游戏。”
3、2、1……
不知过去了多久。
被催眠中的具体情形在“啪”的一声响指过后像瞬间消散的烟火。
李文嘉清醒过后只是麻木地眨了一下眼睛,陆医生从桌上抽过一张纸巾,替他擦了一下眼角。
心理医生依旧是温和淡然的模样,说道:“那么今天就先到这里,我给你开些药,下次让小陆带过来。”
“好的,谢谢。”
在此之后,陆医生来得比往日更频繁了一点。梁以庭在时,他待的时间比较短,若碰上梁以庭不在,他待的时间就比较长,或许这本身也是梁以庭的意思,让他可以找个人“多聊聊”。
李文嘉在沙发上打瞌睡,手里的书本掉在了地毯上。
陆医生打开门,在寂静之中走过去,将地上的书捡起来放回茶几。
李文嘉听到了一点响动,慢慢睁开眼睛。
陆医生朝他一笑:“抱歉,吵醒你了。”
“……”
陆医生本身也并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对上一个精神不济懒得说话的病人,要能聊得起来实在是强人所难,而他那位心理专业谈吐风趣的师兄在来过一次之后就拒绝了后续预约,不打算再来。
“如果我知道的没错的话,这是软禁吧?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没有养过外面捉来的麻雀,哪怕尾羽全部挣脱也要逃出去,关在笼子里,你是养不活它的。”
“想要一个被软禁的人心理健康这根本就是妄想,如果第一步不肯放了他,后续的治疗也完全没有必要。除非……梁先生本质只是想要个纯粹的斯德哥尔摩症病人,并非真正的想让他身心健康。”
——他的师兄这样回绝。
“你是又做什么梦了吗?”陆医生问。
李文嘉在午后睡得昏昏沉沉时最觉得压抑,“你知道的,陆医生。”
外面的阳光已变成接近晚霞的浓烈铁锈色,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室外。
“我每天都在想我的那个孩子,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他、没见过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
“……”
“我不知道靖云到底在哪里,过得怎么样,这么久没见到我会不会哭,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无法控制会去想一些很可怕、很可怕的事。”
陆医生走到他身边,“其实……”
他迟疑了半晌,说道:“其实我稍微知道一些,之前我不小心听到梁先生在打电话,你的孩子可能在美国。梁先生在美国拉斯维加斯和洛杉矶都有房产,所以我觉得……”
“……”
“我觉得你的孩子可能会在那两座城市的富人区。”
李文嘉彻底沉默下来,这或许已经是自己所能得到的全部信息了。
院子里的大树吐出了新芽。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两人共享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那一顿早餐没有阿姨下厨,是梁以庭自己做出的简单食物,两碗小葱拌面,他自己的没放葱,两个煎至金黄形状完美的荷包蛋,两杯热的谷物豆浆。
吃完之后,李文嘉收了碗筷去洗,梁以庭出门上班。
在他离开半小时之后,李文嘉穿过庭院,试着去开最外面的大门。
不知是从何时起,他已对他完全放松了警惕。
门毫无预兆“吱呀”一声开了。
李文嘉愣了一下,随即迈开步子,朝外面跑了出去。
他甚至连拖鞋都没有回去换,如同逃离地狱一般,朝着山下狂奔,像一个彻底的疯子。
Chapter 20
“将产品一贯着重的目标群体暂时改变,定位为二十出头的时髦年轻人,相比成色和质感要更重设计感,并在多部偶像剧中投入广告,这个方案在刚提出的时候遭到一半人反对,但事实证明它还是有效的,这个月,我们的营业额比上个月明显增长……”
秘书在门口敲了敲门。
简洛维暂停了一下,示意她进来。
底下人交头接耳讨论着数据,秘书在他耳边说:“简先生,外面有人找,说是有急事。”
“我还有十五分钟左右结束会议,请他稍等片刻。”
秘书想了想又补充说道:“是您之前的那名助理,看上去真的很着急,身上还穿着居家服,气色也很差,像是病了。”
李文嘉是一路连走带跑地过来的,花了将近三个小时,他出了很多汗,不仅仅是因为运动过后热,身体显然也一下子支撑不住这么长时间的奔跑,唇色发白,像是随时要晕厥。
短短的十来分钟就像过去了半个世纪那么长,简洛维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李文嘉嘴唇颤动,拖着步子朝他走过去,面上表情难以言述。
因为他的形态实在是糟糕到引人注目,简洛维略微皱了一下眉,说道:“我们去办公室谈。”
李文嘉的脚已经磨破了皮,休息后再走动的每一步都透出钻心疼痛,因而步履有些拖沓。
简洛维见他双唇干燥,给他倒了杯茶。
李文嘉微微颤抖着接过杯子,因为渴得厉害,凑上去就喝了一口,结果被狠狠烫了一下,手里杯子摔到了地上。
他口唇被烫到发麻,说话有些结巴:“对、对不起……”
“没关系。”简洛维又重新给他倒了杯凉的,叫外面打扫的阿姨进来收拾。
时隔这么久,彼此间似乎生疏了很多。
李文嘉一时无措,他忽然之间不敢再对他尽情流露情绪。
因为梁以庭的关系,简蕴遭遇前所未有的麻烦,简洛维在这段时间,一定经历了很多,也会成长、看清了很多。他不知道成长后的他,会不会后悔和他在一起过,甚至一旦回忆起来就只剩下厌恶和恶心。这种担忧从他第一天和简洛维在一起时就根植在心底,虽然当时会有这种不安感的主因并不是因为梁以庭。
他的声音带着试探一般的嗫嚅:“洛维……”
简洛维看着他,只是等待着,并没有追问。对于李文嘉,他已经重复过那句话太多次了——“为什么你又忽然消失”“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梁以庭,他把我关了起来,我趁着他忘记锁门,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要先去医院吗?”
李文嘉摇摇头,他感觉身体有一根弦在紧缩,背脊疼痛地微微蜷缩:“你、你找过我吗?……”
不待简洛维回答,他又很快道:“我知道,我明白的。洛维,我现在有件事想求你,只有这一件事,你一定要帮我,只有你能帮我……”
简洛维道:“文嘉,我们之间不用这样说话。”
李文嘉满脸哀求之色,他的面貌此时此刻颓败到极致,几乎像要哭泣:“靖云被他送走了,求你一定要帮我,带我去美国找他。我什么都没有,出不去,而且我只有一个人……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美国吗……”
“求你了,求求你……”他不断重复着。
因为害怕回到原先居住的公寓会很快被梁以庭找到,李文嘉完全是一副无家可归的样子,最后被简洛维带回了自己的住所。
李文嘉一路上虽是沉默,心脏却一直像要爆裂般狂跳。简蕴现在处在这样一个当口,所有人都忙得抽不开身,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这样恳求他有多么强人所难,也看出了简洛维的犹豫。
但他彻底走投无路了。
夜晚,简洛维放了水让他去洗澡,又找来几套干净衣物给他,临上床时,见他走路勉强,才发现他脚上那些磨破的伤口。他拿来医药箱,在灯下帮他擦拭了伤口,抹了药,贴上纱布。他又变回了之前那个似乎带有一点孩子气的,毫无所求的温柔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