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学,他就收拾书包飞也似的出了教室。校门外的公交站台正好开来一辆往家方向的车,他也不顾还要转车,感觉到梁以庭要追过来,立马就上去了。
是已经有些冷的天气,可李文嘉还是出了汗,明明没有奔跑也没怎么剧烈运动。
公交车行驶四五站之后才平息下来,下了车,一阵风吹过来,便能明显感觉到衣服底下被汗沁湿的皮肤透出了凉意。
四周有些陌生,他不太坐这趟车,朝着站牌走过去,试试探探地查看着具体应该再转哪一路车。
他看得认真,所以梁以庭从站牌后面出现,着实是吓着了他。
对方在薄毛衣的外面套了件风衣,只是比在学校时多了件风衣,气质就截然不同了,是个身长玉立,端方挺拔的模样。
而大概是心情差,他表情沉沉的微拧了眉头。
李文嘉直直望着他,已经不由后退了两步,又被他伸出的手推搡了一下,按住了肩。
“胆小鬼,你跑什么。”
梁以庭那只手那么白,映衬着黑风衣的袖口,像一捧雪,然而力量却不容忽视,李文嘉的肩胛骨被他按得发酸,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是陆清予?是因为他才要躲着我?”
“……”
“要我说什么你才信……”手渐渐松了,却将另一只手也搭上他的肩,梁以庭离他很近,像在无可奈何地叹息,耳语一般地道:“我和他什么都不是,我统共也没见过他几面。”
李文嘉听着他的声音,单只是一腔的挣扎和喘不过气来的窒息,并没有意识到这番话从梁以庭口中说出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
梁以庭凝视他,像凝视一朵初绽的花。
那种微妙的窒息感让李文嘉发热,抬起脸的时候,似乎连眼睛都和面孔一样泛出了红。不过始终是不至于到丧失理智的地步,平静了一下他说:“梁以庭,算了吧。”
“……”
“不可能的,不现实。”他又后退了一些,让他的手从自己双肩落下,很坦然地笑了一下,是友好温和的微笑,没有其他意味。
他是真的喜欢梁以庭。时间停在这一刻,他的喜欢,就还是可以克制的,真心能把他当做朋友的喜欢。
好在梁以庭从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作风,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左右得了他。
李文嘉望着他走远的背影,也终于登上了回自己家的车。
双手插进口袋里,梁以庭走了一段路,心神才渐渐稳下来。
他停下了步子,仰头望了眼被晚霞染红的天,像是刚刚才走出了一阵奇诡的迷障,脑子终于清醒。
李文嘉,你甩我。
事实就是如此,而他竟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某种怒意,以及……不甘。
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
只是想要玩弄的对象而已。
这是段刚冒头就被扼杀的情分,断的时机很好,李文嘉想。因为和梁以庭在一起确实不现实,而此时此刻还没有陷太深,不会太难过,也不会闹太僵,模棱两可的,还能留着普通同学之间的普通交情。
得知梁以庭要生日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他们的关系确实如他所想,没有僵到那种避而不见的地步,所以在对方邀请了他之后,他也不好意思不给面子立刻就拒绝。
之后柏舟又来邀请了他一次,也得知班级里有其他同学参加,李文嘉犹犹豫豫就答应下来。
其实不应该去的,他心底这样认为。因为时间还太短,怕会动摇。
可另一个声音又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一定不这样。
到了周六,他特地去了商场,要给他挑件生日礼物。
挑礼物是最头疼的事情,然而这次他倒也没有费多少时间,只是费了不少钱。逛到时装区时,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要送他衣服。觉得那样的人,是无论穿什么都不会难看的。
想起上一次他穿了风衣的样子,令人印象深刻。李文嘉觉得他很适合穿那种显成熟的服装,西装呢大衣之类的,倒不是说穿其他的不好看,只是穿了那种衣服的话,会显得人沉稳踏实些,没那么奢艳浮夸。
况且天也凉起来了,穿着正合适。
大冬天的厚呢子大衣买不起,李文嘉花掉攒了小半年的零花钱,选了一件秋天穿的烟灰色薄呢子,那种英伦的款式,料子垂顺服帖,是很适合这个年纪的人穿的,有些正式,又不会显得老气。
周末傍晚,带着礼物盒子按照抄写的地址登门造访,梁以庭家中已是一片热闹景象。
他在人群里一向是低调的,可进门的时候,欢呼玩闹的声响还是低了好几度,不少人想要掩饰什么却又无法掩饰地看他,看过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摇滚乐的音量被调高,把所有的怪异都盖了过去。
梁以庭朝他走过来,朝他微笑道:“你真的来了。”
“嗯。”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我答应了怎么会不来。”李文嘉露出笑模样。
梁以庭看着他,没有很快接话,两人都这样温柔地微笑,像一种隐秘而含蓄的眉目传情。
“给你的礼物。”李文嘉把盒子递过去。
梁以庭收下了,没有拆开,问:“去一起唱会儿歌跳会儿舞?”
李文嘉低下头,“我都不会,你知道的。”
梁以庭笑了笑:“那么你沙发上坐一会儿,很快就能吃饭了,我去给你拿点蛋糕饮料。”
李文嘉点点头,便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在这种环境下有些木讷,因为人不熟,也玩不开。
梁以庭把他送的礼物交给了柏舟,用细瓷碟子盛了一块很大的蛋糕。
盛好之后蛋糕放在一边,他进厨房开了一支价值不菲的红酒。
门是半掩的,张妈此时出去张罗星级酒店送来的自助餐了。
柏舟走进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瓶子递给他,随后看着他将瓶中的透明晶体一点点地撒入漾着艳丽色泽的高脚杯子。
“行了。”柏舟低声喝止,很快挡住了他的手腕:“西班牙苍蝇很猛,多了硬一夜要死人的,他看上去就是个雏儿,一点点就够你玩了。”
“小胖,你也来了?”
“哎!文嘉!来吃啊,吃嘛!”胖子招呼他一起过去吃自助。
李文嘉有点新奇,因为并不知道梁以庭和小胖子也有交情,两人明明是完全没有交集的类型。
胖子端着盘子一路夹过去:“他请我,我就来咯,顺便也很好奇他家啊。”
李文嘉笑了,低头挑着个大饱满的樱桃:“你真相信他是什么黑帮少主啊。”
胖子哼唧了一声:“他气质还是蛮有那种风格的啊……”
取了满满一盘子食物,胖子抬起头来,又一本正紧地发出疑问:“不过,黑社会继承人不应该都是一帮大汉簇拥,住很大的房子,然后被一群人喊少爷之类的吗。梁以庭只一个人住公寓……”
“你港片和漫画看多了吧!”李文嘉叼着樱桃说话,话说完,也吐出了梗。没多少工夫,就吃完了一大堆樱桃。
“在聊什么?”梁以庭朝这里走了过来,手中红酒递到他面前。
李文嘉低头看了眼那杯红酒,犹豫了一下接过了,微微笑了下:“没什么。梁以庭,我不会喝酒。”
“……”
“不过,这杯我喝,只喝这一杯哦。”说着,他把杯子举起了,依旧是看着他浅浅地笑。
梁以庭微滞了一下,忽的放下手中蛋糕,去拿放在冰桶里的葡萄酒。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而后走过去。
李文嘉歪了歪脑袋,等着他走过来,看着两只高脚杯子轻轻碰撞,发出一声悦耳的低鸣。
两人举起杯子,皆是一饮而尽。
柏舟啧了一声,往盘子里堆着蔬菜沙拉,低头笑道:“交杯酒么?”
…………
……
在李文嘉有限的年岁里,他一直活得普普通通循规蹈矩,不参与任何打架斗殴,不进行任何不符合他身份年纪的娱乐活动,他的认知纯洁而有限,有限的范围是正常少年该有的范围。
不正常的人是他们,从不是他。
他没有发现这场生日宴有什么不同。
宴会进行到中场的时候,他头有些发晕,身体也不自然地发热,大概是喝了那杯红酒之后,又喝了些五颜六色的果酒的缘故。果酒或许也有些度数,喝的太混,红酒又来了后劲,有点晕也是正常的。
李文嘉去了趟卫生间洗把脸,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坐在马桶盖子上缓了缓,顺便感叹一下他家卫生间真大真干净,置物架上放着绿植,长得郁郁葱葱,比他家养在阳台上的还茂盛。
再要站起来的时候,脚下蓦地一软,又坐了回去。李文嘉吐出一口气,暗叫糟糕,这是真的喝多了。
他坐在那里,没有其他动作,按捺着脑子里深深浅浅一阵阵的昏眩,身体的热度像一簇火苗,随着突兀而碎裂的记忆越烧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