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不多,傍晚时分,两人一齐站在了家门口。
柏舟等了一会儿,终于摘下鼻梁上的墨镜,“找到没?”
李文嘉不甘心地又翻了遍行李箱,最后看着他:“你也找找。”
“……”柏舟默了默,“我不用找。”
“……”
“我出门就没带钥匙。”他补充。
李文嘉摸着门把,有点抱歉又有点忧愁,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回头望门把。
柏舟拉起了行李箱拉杆,“时间不早了,还是饭点,叫锁匠来大概也要很久。”
“……”
“你饿不饿?”
七八个小时的航班本就很消磨精力,晚餐也没再打算自己做,所以总还是要再找地方吃晚饭的,这下就不如干脆直接找一家酒店,吃完晚饭顺便歇下了,其他事情明天再想办法。
车子在畅通无阻的高速公路上开了一刻钟,两人抵达了郊区一座度假酒店。
这是开车过来最方便的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虽然觉得又远又破费,但李文嘉已经能够摸透他那点习惯,在这里落脚是意料之中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在时隔三年后的这个地方,再次遇见梁以庭。
华丽的水晶吊灯之下,是紫金色调的宽敞餐厅格局。
即便是饭点,吃饭的人也并不多,四周很安静,只能够听见轻缓柔和的音乐声。
冷气很足,并不会让人觉得热,可仍会有一种厚重的暖意。
李文嘉吃了两个冰激凌球,起身去了洗手间。
柏舟切着牛排,刚叉了一小块送入口中,抬眼便看见穿着深色休闲西服的男人出现在了视线里。
没有同行的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这几年一直都在国外,即便放假也难得回来,更不用提再回到这座只呆过两三年的小城。
他与这里没有任何牵扯,除了……
李文嘉。
随着他一步步地走近,柏舟擦净了修长指节,停止了脑中思绪。
静默了两秒钟。
两秒钟里,梁以庭只是看着他,看得极其平静又认真,而那一双似真亦假的桃花眼,永远显不出深沉与深情。
他呼出了一口匀长而平定的气,眼前柏舟英俊明晰的眉目与三年前重叠。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带着少年气,柏舟的轮廓比现在要浅些,然而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他,我喜欢他。”他眉目清朗而温顺,从容不迫地冲他笑了笑,这样说道。
初时梁以庭很诧异,诧异之后便是莞尔,仅此而已。
因为,那是天方夜谭。
而此刻柏舟打破沉默,说话的神态与三年前如出一辙,“梁以庭,我们在一起一年了。”
“……”
“我们想要一辈子在一起。”
梁以庭许久没说话。
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消失,连最后的一抹影子都烟消云散了。
三年,那种回过味来所感觉到的怪异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完全地显出本来面目。
他想,这就是嫉妒。嫉妒夺走了李文嘉的柏舟,还是嫉妒夺走了柏舟的李文嘉?他分不清楚,他只不过不想看到他们在一起比他更开心。
可他终究做不了什么。
诡异怒火烧得胸口连带着嗓子眼都冒出火星,他压抑着那股怒火,嘲讽地轻笑一声:“我曾以为他很介意,可现在看来,他并不排斥我和你一起上过他。或许,这还算的上是顺水推舟?”
“所以,当初要死要活是做给谁看呢。”仿佛是非常好笑的一件事情,他又笑了:“哈,他和你?”
一切都是场游戏,他云淡风轻,也不屑于做什么。
李文嘉洗过手走来,运动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没有什么声音,冷气很足,然而却始终有一种沉甸甸的暖意。
下一刻,他猛然刹住脚步。
不远的距离,清净的环境下,看见梁以庭在和柏舟说话,那个人面朝的方向正好对着他。
李文嘉一时之间有点发怔,梁以庭显然也看见了他,说话声音不大却字句清晰,远远地,仿佛是盯住他,又仿佛不是。
目光和声音一样漫不经心——
“你喜欢就喜欢吧。”
他又笑了一笑,懒散中透出轻视与凉薄:“这样的贱 人,我要他做什么。”
像是胸腔里被刺入了尖锐带刺的冰刃,在痛不致死的境地里缓缓地绞着他,凉着他,在酸涩的疼痛里几欲作呕。
李文嘉没有出声,呼吸不稳地后退两步,转身跑了出去。
柏舟意识到的时候转身欲追,却被梁以庭一把拉住了。
他收起了所有的轻浮笑意,淡淡道:“我有正事要和你谈。”
“……”
“父亲出家了。下半年开始,梁家以及忠义堂所有生意事物都交由我负责。”他略微地顿一顿,冷冷地正了色,“我们两家相交了上百个年头,不过现在……已经结束了。”
“……”
“黑社会生意上一代已经了结,忠义堂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以后,梁家是梁家,柏家是柏家,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桥归桥,路归路吧。
李文嘉发了一夜的烧。
没有高到需要去医院的地步,只是所有的精力都被抽走了一样,是种虚软无力的潮热。
松垮垮地盖着被子,头上覆着凉毛巾,他一阵一阵地出着汗,几乎浑身都湿透了。
然而依旧能够与柏舟清晰对话,问他:“嫌不嫌?”
柏舟“嗯?”了一声。
“全是汗,嫌不嫌?”
“有什么好嫌的。”
李文嘉从被中伸出一条光溜溜的手臂,揽住了他,请求道:“柏舟,进来。”
四周温度适宜,因为他发烧的缘故,冷气没那么强,甚至是有些热,柏舟一直坐在被子外面,并不需要钻进被窝。
他此刻解开衣扣,脱掉那一身牵牵扯扯的累赘,掀开被窝,裸身躺到他身边。
李文嘉侧过身,不顾那凉毛巾滑落下去,朝着他炽热的身体靠近,将半个身体压到他身上,一条腿横过他腰腹,手臂也揽过他的胸膛。
他像一尾滑腻的蛇,浑身的潮意,湿哒哒地拖泥带水一般勒紧了他,缠绵得如同华丽丝帛织成的牢狱,音调发软:“我……我爱你。”
交织的汗水也带着香气,是沐浴液淡雅的花香,柏舟轻抚着他的背脊,忽而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于他的蛊惑。
如果将恋爱比作狩猎,那么在这一场狩猎中,强势一方的自己,其实才是猎物吧。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喜欢,就是喜欢。
想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横竖都是一样的。
…………
……
十年之后的这一天,梁以庭回到家中。
安置李文嘉的整个庭院都空空如也,戴着版型眼镜看起来一丝不苟的严肃女管家,忽然打了个寒噤,语句也结巴了:“我、我们都以为,他只是出去散心,很快会回来……”
洁白修长的手指扶着花架,指关节忽的泛出青白。
他没有说话,那是一种极少出现的眩晕,深处的记忆被翻出来,带着古旧的色调,像是隔着屏幕那样遥远,却清晰得纤毫毕现。
这么多年过去,这陌生的眩晕感竟一夕之间如同凶猛的海浪再度回潮扑了过来。
他很冷静,一如当初。
冷静的表象下,是连绵不绝的滔天火焰。
所有被遗忘的事情,倏忽之间,就那样历历在目了。
一声突兀刺耳的玻璃碎裂声,花架上晶莹剔透的工艺品应声倒地,碎成了一摊。
等重新平静下来,他已经身处了绮云楼。
梁以庭靠坐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搭着膝盖,那一股从前还能够克制的怒意,此时此刻却正跃跃欲试地要冲破极限,打破他冷静的表象。
摩挲着手掌中微微刺痛的指甲印子,他微抬眼眸。那是一双细长风流的眼睛,右眼眼角有一颗细小的泪痣,多情的,透着股寒凉如冰刃般的……怪异的妩媚。
纤长的睫毛并不似西方人那么的卷翘,长长地在眼下投出暗影,幽黑的瞳仁泛出捉摸不透的暗蓝色调。
经理对这样的不速之客无法拿捏——贴身带着随从与保镖,也没有寻欢作乐的意思,看上去像来找茬的。
梁以庭扬起下颚,心不在焉地看着他,淡淡地开了口:“我只是想要李文嘉而已。”
——我只是想要李文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