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封拿在手上略微的发沉,梁以庭打量了一眼字迹,将信封拆开,里面果不其然是三五张偷拍的照片。
虽是偷拍,不过也十分敬业,人像清晰,甚至还有那么些构图的讲究。
照片中,夕阳之下,李文嘉和简洛维在粉云似的合欢树下对望,一旁孩子抱着小狗逗弄,大约是人都长得好看,连那条狗都肥嘟嘟的十分上镜,这画面犹如电影剧照,充斥着呼之欲出的狗血剧情。
梁以庭手指抚腮,将这几张照片欣赏完毕,丢到了一旁,继续喝他的咖啡。
早餐吃了半分饱,他下楼去散了个步。
最后在阴凉的树下站定,望那日头逐渐喷薄而出夏日的刺目,腕上的智能手表忽的有了来电。
那头声音杂乱,还支支吾吾,倒是梁以庭先开了口:“怎么,放着好好的明星不想当,改行做私家侦探了?”
对话那头一紧张,“你、你怎么知道……”
梁以庭默了默,发现回答什么都费口舌,单只是笑了笑,“你就这点出息,想不知道都难。”
“……”
“你不生气吗?!!”电话那头咆哮了一声。
梁以庭本能地按住了表面,片刻之后道:“别忘了你在和谁说话。”
一时没了声音,黎蔚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虽然不止一次要求他不要再和简洛维见面,但那两人还会有联系也完全是意料之中。
事情需要过程,而李文嘉,也从不是肯乖乖听他话的人。
他不需要黎蔚的特意提醒。
Chapter 14
靖云独自一人留在房里,翻着手上的绘本。周围只听得到空调声和纸页翻过的声音。
大约是他这边总没什么大人约束着,料理他的护工渐渐的也不大上心。
八岁的孩子,要说他什么都懂是不可能,可什么都不懂也不至于了。护工们对他到底好不好,他会有知觉,所以要走就走,眼不见心不烦。
梁以庭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对这个人,他也有知觉。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就像动物遇到天敌。
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与司空见惯的人物不一样,与父亲温和柔情的样子更是完全勃逆的。
——他的父亲,不可能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潜意识里,靖云已经下了这样的定论。
——上次来的时候,人也怪怪的。
他回想着上次的情形,越发笃定。
——这样的人,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才会和父亲有交集吧,他有什么目的?
靖云带着敌意,警觉地望着他。
梁以庭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好感。
能够压制住恶感就已经十分不错,虽然自己也知道,这孩子本身并没有什么错。
“跟我走了,你就不用再住这种地方,还可以有很多玩具和朋友。”他嘴角微弯,话语温和却并不带感情。
“我不会走的。”
“为什么?”
“我爸爸说过,不能跟不认识的人走。”
梁以庭收起那一丝寡淡无味的笑意。
寂静中,鞋底叩击地面的声音平稳而清晰。
他踱了几步,逆光里又转过身,言语之中有了情真意切的温柔:“跟我走,你就可以和你父亲天天见面。想必这样,他也会很开心。”
靖云对这样的诱惑有点心动,不过上次爸爸的教育还铭记在心,“那么——”他思索着,“你借给我手机用一下,我要打电话给我爸爸确认一下。”
梁以庭并没有答应让他打这个电话,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你是我想给他的惊喜……”他笑了笑,姿容如钻石般熠熠生辉,但也同那冷硬的质地一样清高疏远。“怎么能让他提前知道。”
这话语听在耳中,让靖云感到不适,虽然他还体会不出其中那让自己不适的逻辑。
他扭过脸:“我不会跟你走的。”
“这就由不得你了。”梁以庭说道。
想了想,觉得对小孩子这样说话似乎也不太对,于是他纠正了一下,“不会骗你的,玩具和朋友,你不喜欢吗?”
“不!我不需要!”
靖云在被强行带走的途中大哭了一场,梁以庭不仅是违背了他的意愿,更是吓到了他——好人才不会像强盗一样做事!这个坏人会把他掳到哪里去?
见面仅两次,他是“坏人”这个烙印就已经深深印在他心里。
靖云哭得背过了气,最终在平稳行驶的车上昏睡了过去。
虽是大哭,不过因为身体虚弱,做不到持续嚎啕,最后更多的是抽噎啜泣,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像死去了一样,那孩子斜靠在后座一团柔软的毯子里,紧闭着双眼,静静地沉睡。
李文嘉如一个茫然的守望者,他感觉自己被分成两半,他的魂魄此刻正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上,无言而长久地俯瞰着这一切,像在等待一场还不落幕的戏。
戏里是另一个自己,装作充实而忙碌,是一个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正常人。
一切如常的他正拿着喷壶,在给院子里的玫瑰浇水。玫瑰花的边沿已经开始枯萎蜷曲了,地上也有了薄薄的一层落叶。
梁以庭的座驾驶了进来,纯黑色加长劳斯莱斯如安静夺目的幽灵,倾轧着枯枝落叶一路睥睨。
李文嘉只是站在原地遥遥地望了望。
车子停下来,阿七从后座把孩子连同那条毯子一起抱了出来。
李文嘉怔了怔,这才放下花洒,加快步子跑了过去。
梁以庭走上前,把孩子接手过来,打发了阿七去停车。
靖云睡得毫无声息,人倒是不沉,那睡相遗留着婴儿时期的风格,会不自觉往人怀里靠。
李文嘉盯着靖云,怕吵醒他,又像是发了懵,没有出声。直到梁以庭托了一把手臂,要迈开步子往卧室走,他才带着疑惑和惊诧看向他。
两人间的气氛始终都不正常,一前一后走着,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梁以庭不和他说话,李文嘉就不主动开口,他完全沉浸在和那个孩子有关的自己的思绪里。
主卧的床大得够睡下四个成年人,被单床单都是干净新换上的,没有一点灰。
李文嘉走到落地窗前,将天鹅绒窗帘拉下了一些遮挡光线。
随后慢慢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给孩子掖了掖被角。
他没有说话,嘴角紧紧抿着,像是有莫名的紧张,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
梁以庭望着他的手背,不紧不慢地朝他伸出了手。
“他是该上学念书的年纪了。想找个家庭教师在家教他,还是送他去学校,你可以考虑一下。”
那没有杂念的干净语调让李文嘉一瞬间真的遵从着去考虑了一下。
能去学校当然是最好不过的,能和正常孩子一样生活交际,可他的身体让人无法安心;如果请家庭教师的话,就意味着靖云每天和他相对,或许无法避免……
他紧紧蹙眉,梁以庭握了握他的手指:“你慢慢想。”
李文嘉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倒似是被他这句话叫醒了,本能地要抽回手,“你怎么突然把他——”
手却忽的被一下子被完全握进了掌心,一点都动弹不得。
“李文嘉。”
被这个声音完整地叫了名字,李文嘉本能地抬眼望向他。
梁以庭看着他,那眉眼近似于梦幻,话语也不真切:“……无论之前我和多少人在一起过,但是今后都不会了,我只想要一个人。”
“……”
他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动,声音仿佛染上隐秘不畅的涩甜:“你呢,你也可以吗?”
“……”
“回答我。”
——凭什么。
在还不清晰的脑海里冷冷地浮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心中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样的话说出来不觉得可笑吗,凭什么要求一个被你那样对待过的人还能对你死心塌地。
这并不是常态下李文嘉会应答的话,连语调都是陌生。强行压了下去之后,他的眼神才渐渐聚焦,对着梁以庭,有一点怔。
最终,他只是说道:“那么也请你……不要在靖云面前,太乱来。我是他的父亲。”
“接吻可以吗?”梁以庭突然说道。
“……”
“我想吻你,现在。”
李文嘉握紧了手指,只觉得受辱一样难堪,“不要在这里。”
他们在后面飘着轻纱的小阳台上接了吻,阳台外是广阔的山景,没有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