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出租车一路行驶,李文嘉望着车窗外熟悉而又陌生的街景,离机场越近,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就越是强烈。
他一直握着口袋中的手机,犹豫着是不是真的应该打个电话好好道别。
可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他清楚地知道是不能打出去的。
自己还在举棋不定。
他还在纠结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指节泛出了青白,手心里甚至出了薄汗。
很快,就能离开了……
半个小时……
二十分钟……
十五分钟……
那种焦躁和纠结,无论多么的令人痛苦难受,在十五分钟登机之后,就会彻底烟消云散了吧……
十分钟……
这么短的十分钟,再想做些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再烦扰,都只是短短的十分钟而已。
他终于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一下子,上百个未接来电映入眼帘,短消息不停地跳出。
李文嘉翻开记录,身体无法控制地战栗。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这个男人,不知道自己会给他带去什么,也不知道他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幸而,已经不用再去想这些了。
李文嘉最终滑动手指,与他作最后的道别。
电话几乎没有响满一声就被接通——
“文嘉,是你吗?!”
“是我……”
“为什么之前不接电话,也不肯见我?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很急切。
“我没事,洛维。”与之相反的,是李文嘉平静的口吻:“我打电话给你,是要和你道别。我要走了,十分钟后就登机了,哦,不,还剩七分钟了。”
广播里已经开始播放通知。
对简洛维电话里那一腔火急火燎,李文嘉已经没有多大波动,因为无论如何已成定局。
他看了一眼靖云,温声说道:“靖云一直挺喜欢你,我让他和你说几句话好不好?”
“文嘉,你别上飞机,我现在过来。”
李文嘉静了静,“洛维,不要再来了,来了也赶不上的。”
“我已经在路上了,你别挂电话!让我知道,你还没有离开!”
李文嘉没挂电话,也很久没有说话。
七分钟内不可能赶到,如果他真的在开车,也不方便接电话。
几分钟后,他才简短地开口:“我只是回老家而已,不是要去寻死啊。”
“……”
广播里开始催促,李文嘉拿出登机牌。
他通着手机,却始终没和他说话。在最后的半分钟里,他说:“你慢点开车。”
即将挂断的一瞬间,那边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简洛维的电话先他一步断线。
李文嘉的脚步骤然止住。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有那么一段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恍恍惚惚恢复神智之后,耳边传来的是“嘟嘟”的忙音。
“洛维!——”一声刺耳的叫喊冲破喉咙,引来周遭一片目光。
李文嘉的身体失控了一般,一下子就跑出几十米远,又猛然刹住了脚步。
……他毫无方向。
“爸爸!爸爸!——”靖云放弃了登机,一路追上去。
李文嘉捂住额头,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靖云的肩膀,勉强支撑着身体。
是……车祸吗……
……他会死吗?
“爸爸,你怎么了?”靖云看着他,紧张中带着一丝惊惧,喃喃地叫着:“爸爸……”
是在哪个路段,会被送去哪家医院。
要去哪里找他。
还是,再也找不到他了……
李文嘉面孔煞白,一双眼睛仿佛要滴出所有流光,眼中的绝望几乎令人惊骇。
周围有人围拢过来,耳边一片嘈杂。
“你没事吧?”
“你怎么了?”
“要送你去医院吗?”
…………
就像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他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休息室,周边围了几个地勤和热心路人,有人在掐他人中。似乎已经过了很久,而墙上的时钟指示却才刚过去十分钟左右。
“醒了!他醒了!先生,你要不要紧?”
李文嘉撑起身体,疲累已极,“……我没事。”
旁边人担忧道:“我们帮你叫了救护车,应该很快到了,还是去医院一趟比较放心。”
李文嘉吸了一口气,声音沉沉:“谢谢,我只是一时着急没缓上来,没什么大碍。”
旁边人给他递来一杯水。
李文嘉接过杯子,喝了几口。
他表面上似乎已能够稳住情绪,但始终六神无主,又过了一会儿,便听到飞机起飞的声音。
靖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爸爸,飞机起飞了,我们不走了吗?”
他不敢大声说话,问得很轻,而即便这样,还是触动到了他。
李文嘉慢慢拉过他的手,像个受伤的孩子一样抱住了他。脸埋在他小小的肩膀,身体不停发抖。
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简洛维的情况还不清楚,但最坏的结果一遍遍地在心头翻过,没办法不去想,自责的情绪也已经完全攫住了他。
“大哥哥……”靖云唤了一声。
李文嘉黯哑模糊地道:“他出事了,我们,我们现在不能……”
“爸爸,你在说什么?”
“你的简哥哥,他应该在医院,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爸爸,简哥哥来了,他就在那里啊?”靖云又叫了一声:“简哥哥!”
李文嘉抬起脸,看到简洛维正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他的额角有点渗血,但并不严重,西装凌乱发皱,但四肢健全,此刻面对了他,微微笑了起来。
“文嘉。”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这个狼狈的男人望过去,所以,眼前的简洛维,不可能只是他的幻觉。
大起大落的心情能让人疯,李文嘉感觉自己要疯。
然而这是起死回生,失而复得。难能可贵,无比珍重。
他疯得欣喜,掺杂感恩与喟叹,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拥抱了他。
他抱得很紧,有不敢放手的后怕。
“你还在……”他说。
这种后怕仿佛存积了十年,因为始终是虚幻而无法宣泄,此时此刻,他却终于有机会得以宣泄。
简洛维被他拥抱到发痛,他的身上终归是有些伤,咬牙笑道:“再抱下去,我的手就真要断了。”
救护车终于抵达,外面传来嘈嘈杂杂的声音,医生抬着担架冲进来。
简洛维奇怪道:“哎?这里怎么会有救护车。”
李文嘉道:“正好给你用了,上担架吧,还是要去医院做全身检查才行。”
简洛维腿脚能走,脑子清楚,不好意思躺下让人抬:“医院要去,担架就不需要了,只是与其他车擦碰了一下,不算严重。”
“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去医院的路上,简洛维小声问道。
李文嘉并不理他。
简洛维又说:“人哪有那么容易死,说死就死了。”
“别说这个字了。”李文嘉瞪他一眼。
靖云托着下巴默默坐着,虽是乘坐了救护车,但气氛有种劫后余生般的轻松,他没把刚才父亲担忧到晕倒的事情说给简洛维听。
“这种话真是孩子气,车祸可大可小谁都说不准,命是你自己的只有一条。”
“知道,知道啦!”
“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会自责一辈子。”李文嘉叹息说:“就算是为了我,以后也别再这么冲动。”
简洛维口中的“擦碰”是与别人发生追尾,安全气囊都弹了出来,车头几乎报废,不知该不该说庆幸的是,人都没什么大碍,事发后打电话叫了老张来处理,他又往机场赶。
最后全套检查做下来,轻微脑震荡,右腿有骨裂,手臂有挫伤,而他一路竟都没感觉到痛。除了需要正常吃药外,他还得做一段时间理疗,无论如何是要卧一下床。
李文嘉跑前跑后帮他办医院手续,靖云一个人等着,本来是和简洛维话很多的,可发生了这样的事,多少受到些刺激,提不起谈笑的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