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沐被我们这近乎吵架的对话给惹恼了:“我靠,我这随便一说你们俩还较真了!爷我服了,这样吧,说好了,以后我的孩子认你俩当干爹!”
回到学校,一切照旧。
只是没过多久遇见一件怪事,从某天开始我几乎每周都能收到一封匿名信,信是投在系邮箱里的,没有寄件人地址。信封里也只有一张照片,每一张都是不重复的我的照片。苏粲很是八卦地给我分析说,很明显你有一个疯狂的、有偷拍嗜好的爱慕者。很快他的大嘴巴就把这件事漏给了许耀,这小子带着狡黠的口吻在电话里调侃我:“哟嗬,没想到这么快就给我找了个新情敌,追人手段还挺高明的。改明你把这些照片全寄给我,我替你收藏了。”
不久以后系里同语系搞了个联谊晚会,孙冶和李逸阳几乎是磨破了嘴皮地劝说我参加,原因是对方组织者点名道姓地要求我到场。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我只得象征性地露了个面,没看几个表演便回了寝室。那天过道里的灯刚好坏了,我的钥匙在门锁边周围绕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插进去。然后突然的,门从里边打开了,我一惊,黑漆漆的空间里闪着一双骇人的眸子,廖川就像鬼影一般站在我跟前,当时我吓得整个人都僵直了,手心里全是汗。
有一瞬间我仿佛能从他空洞的眼睛里读出嗜血的贪婪。
后来孙冶回来后偷偷告诉我,这小子刚把租来的一台单反相机给摔坏了,从下午开始就窝在阳台上发呆,估计是又没钱赔人了。
那个星期起,我再也没收到过相同的匿名信。
很快又是十一长假,这次许耀没有固执地要见面,经人介绍加入了一个临时乐队,有几个商业演出要跑。尽管有些许的失落,但我深知我们都需要给对方留下足够的空间。
长假上来的第一天,正上课的时候,高骋沫给我不断地打了几次电话,我无奈弯下腰接了最后一次通话,他的声音急促,满是破碎的呼吸声,嚷嚷着让苏粲听电话。
他听完电话后眼神呆滞,许久才喃喃道:“我爸死了。”然后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教室。
四十一、
此后两天苏粲都没来上课,直到第三日晚,我下晚自习路过竟见他独自坐在湖心,一如一年多前那个捕捉我目光的,落寞而孤寂的身影。在他身边悄然坐下,他似是没有察觉,一直凝望着前方,眼眸里却仿佛是一潭死水。
我也不知以什么做开场白,生硬地说了一句:“这两天给你打电话,都没开机。”
“我没事儿......”隔了好久,苏粲开口说话,嗓音沙哑而酸涩:“原本以为听到他死了的消息我会有解脱的感觉,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恶毒地期待看到他罪有应得的下场,甚至恨到想过亲手结果他。可是到头来,我发现我根本摆脱不了那些可怕的记忆,我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绝望不止的情绪中挣扎,我常常问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我找不到.........”
“也许......追究活着的意义,这本身就是无意义的。”
我侧脸望他时,他已把整个脑袋埋在腿间:“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我已经再难从绝望中走出来了,痛苦对我来说已经病变成了一种变态的快感,你能明白么?一开始是痛,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一切,我会想逃亡想求助,那是因为我对未来还有渴望;慢慢的我学会了恨,从恨他和整个世界到恨我自己,我终于认命了。渐渐的当你习惯了这一切,从一开始在绝望里想到希望时的欣慰里获得的一丝快乐,已经让我的身体和心理都慢慢相信了痛苦可以给我带来快乐。最后,是我放弃了自己。”
“所有的不快乐都是自找的,就好像长大的我们所谓的快乐多是伪装的一样。如果你对快乐的定义可以渺小一些,你就更容易获得,同样微小的痛苦也可以被放大许多。”我把手放在他柔软的发上,好像能直接触摸到此刻的脆弱,“苏粲,假使曾经给你过痛苦的人的死亡不能给你带来什么,那你就该尝试自己走出那个灰暗的世界。”
“我也想停止这种自我暗示,可是我不能。我想有人能拉我一把,但我发现我已经无力接受另一个人走入我的生命。性让我一再堕落,身体已经腐烂,而爱对我来说,只是听说而已,看上去很美,就像没有生命的假花。”他忽然抬头看我,双眼里充满了血丝:“但看见别人获得幸福,听你说和许耀之间的故事,我却有一种由衷的欣慰。”
“那大概是因为.......还没有人能够真正感动你。”
“是,我看过许多张假心假意的嘴脸。他们几经所能的表演无非是想从我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人是欲望驱使的生物,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颜锐,你是不是很不解我这么灰暗的价值观是从何而来?”
他慢慢站起来,面朝着微澜的湖面,风吹来时好像能把他孱弱的身体献给这一潭同样寂寞的水:“有些事我谁都没告诉过,我很想有一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也许我还能够重新开始。自从有记忆起,我就开始渐渐明白我妈是怎么样的女人,她把我扔给保姆很少过问,整夜整夜不回家,有时还会带不同的男人回来。忽然有一天,她把我丢进一个陌生的家,告诉我这是我的生父,然后一走了之,我记得我并没有为此哭过,因为对于我来说,她生了我,却始终像是个陌生人。新家给不了我归属感,那个跟我毫无关系的女人经常因为我做错了一点点小事而打我。我爸就好像披着羊皮的狼,表面上对我很好,我还曾天真地以为他是一个好人。那个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他常常在我睡着后溜进我的房间,伸进我的内衣乱摸。后来我开始渐渐明白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我很害怕,哭着抗拒他,但是他用被子捂住我的嘴,好几次我都体会到快要窒息的恐惧。然后有一天他终于如愿所偿地对我做了那件事,我至今还记得那种身体被撕裂的痛,痛得我叫不出声......”
听到这的时候,我浑身发凉,似乎能够在呼吸中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苏粲回头平静地望向我:“为此我离家出走,身无分文地流浪了几天,甚至差点遇上人贩子。被警察带回家的时候,那个强奸犯表演得如此逼真,抱着我泪流满面。慢慢的,我放弃反抗了,因为痛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他被判刑以后我就跟那个家彻底脱离了,跟几个朋友在酒吧驻唱表演,很快有人愿意出钱找我过夜,我没有拒绝。没有人逼我,我只是把它当作一重自我毁灭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