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耀被推进手术室以后,我有了足够的空间可以思考。直愣愣地盯着闪着红光的指示灯,眼角一阵阵的抽痛,那种刺眼的红让血流的那一幕在脑海里反复重现。我开始胡思乱想,甚至可怕而残忍地想象着假如许耀没能走下手术台,假如他从我的生命中消失,我的未来还有多少存在的价值。想到这样突如其来的丧失,我浑身发冷,肆虐的恐惧将我抛下地狱,孤独如同一场漩涡将我越埋越深。
我想我是罪无可恕,在那样的危急关头,我竟然在对许耀的生命施以诅咒,一味地揣摩他的死会给我带来什么,我为我的自私感到恶心。
苏粲一直陪在我身边,他居然比我先落了泪。我递给他一张纸巾,他红着眼睛问我:“怎么会这样的?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即便知道,也改变不了许耀生死未卜的现实。
“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许耀他会挺过来的.....”苏粲有些虚脱地靠在我身上:“颜锐,你要是难过,就哭吧......这儿没有别人。”
我抬着脸仰望着天花板,哭不出来,却有种泪水倒灌的不适。
凌晨时分,萧繁来找苏粲,安慰了我几句。那些话并没有多少入了我的耳朵,因为我清楚地知道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慰藉我。灯灭的刹那,我僵直得近乎无法站起,等待着那扇门后的最终审判。
许耀终究是得偿所愿的祸害遗千年,尽管情况很不乐观,一切要等他醒来之后再作判断。但这对于我来说却已经是最大的救赎。
我在危重病房门口坐了一宿,时不时地让幻想冲入我的思绪,我得寸进尺地想象着,房门从里边被打开,许耀完好无缺地走出来,一脸困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问我一句:“颜锐,出什么事儿了?”
苏粲也固执地留下陪我,不论萧繁怎么劝他回去都无动于衷。他只能急得团团转的给我们买热牛奶和面包。我吃不下,苏粲也不吃,他挨在我身边,对着墙轻轻地念叨:“如果上天连你跟许耀的幸福都成全不了,那.......我还能奢求什么?”
萧繁无言地蹲在他的面前为他暖手,那画面让我不断想起这个冬天的温情。
第二天一早,公安找我去谈话,例行的调查。许耀绝不是简单地因失足摔下楼梯,他的后脑勺受到了直接的撞击,现场散落的是啤酒瓶的碎片。他们重复地问我,跟伤者是什么关系,我一遍遍地机械回答,高中同学,很好的朋友,他来学校看我,仅此而已。在手头没有多少线索的情况下,我没有悬念地成为了他们合理怀疑的对象。
回到医院,许耀依旧没有醒来,我被获准进病房看看他。他很安详地躺在那儿,和平时熟睡时的恬适与满足完全不同,绷带和缠绕的输液管、各种器械的导线散发着濒死的信号。
曾经许多次我嫌许耀话多、甜言蜜语,不堪入耳,然而现在他终于是成全了我,不发一言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没法不通知他的父母。踌躇了许久,我还是打了这个电话,他母亲在电话里一下就泣不成声,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天大的罪人,假如我能劝许耀早些回家,假如我没有纵容他留在我身边,甚至.......我们不曾有交集,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临近傍晚的时候,萧繁一个人来了,还给我带了点清淡的粥食,苏粲特意给我做的。我让他放下东西便回去吧,他毫不理会:“苏粲下午的时候有些发烧,我不许他出门,但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来劝你回去休息,如果你不走,我也跟你在这耗着。”
我勉强尝了一口白粥,那是我第一次从淡而无味中品尝到无限的苦涩:“你还是回去陪他吧,就告诉他我已经听你的劝回去了,形式上走个过场罢了,你别太认真了。”
萧繁忽然瞪了我一眼:“你把我当什么了?我绝不会骗他!他托付我的事,我一定兑现。”
他的一丝愠色让我明白了一个事实:“萧繁,你现在还敢说,你不是爱他?”
“是.......我没胆量再这么说。”萧繁低下头,长叹了口气,“以前........我总以为他是我花钱买来的玩物,迟早会生厌。我不做亏本的生意,却没想到到头来赔进去的竟是我自己。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了,无时无刻不想看着他,难以忍受别的男人碰他,靠近他,甚至想要自私地把他捆在我身边。我觉得自己很可怕......不想再伤害他,却又在无形中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对我失望.........”
“那大概是因为你的爱太用力,让人喘不过气来.......”
“也许吧........然而我对于他而言又是什么?他抗拒我,宁可要我残忍对他,也不愿意接受一点温柔。我大概感觉得到他的悲观,他甚至比我更不相信这世界存在爱。但自从他认识了你和许耀以后,他会开心地对我说你们的事,他说着你们的幸福的时候仿佛是感同身受。所以,你跟许耀对他来说,是他最后的一点寄托。他常常说,只有看见你们他才能感觉到生的希望。”
萧繁说到此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泪,并不只是为了苏粲的绝望,连同骤然破碎的幸福,冲垮了我最后的防线。
六十二、
许耀的父母赶到后,我能说的只有对不起三个字。当我告诉他们许耀是被人用啤酒瓶砸中后脑摔下楼梯的时候,他母亲顿时扶着墙瘫坐了下来,忐忑不安地想要寻找一点宽慰的言语却发现根本说不出口。一个同他们儿子的受害脱不开关系的人,有什么立场去劝解他们,有什么资格求得宽恕?然而令我惶恐的是,许耀的父亲却把我拉到一边,反复地说着:“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千万不要自责.......许耀醒过来以后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萧繁去为苏粲拿了点药回来后,依旧不停地劝我回去休息,甚至试图把我从许耀的病床前整个拽起来。我顽固地抗拒,愤怒于萧繁对我此刻心情的不理解,甚至在全然不自知地情况下把他给推倒在了地上。
直等到萧繁灰溜溜地站起来,愤懑地骂了一句:“颜锐,许耀病了,你他妈的也疯了!”我这才醒过来,大脑一阵阵的发胀,把头深深地埋于膝间:“萧繁,我求求你,你走吧.......许耀需要安静.......”
我说完的同时,整个人被硬生生提了起来,萧繁是下了狠心的,完全不顾及我这一路的磕磕撞撞。在门口的时候更是狼狈得撞上了许耀的妈。她好像憔悴了许多,但还是强忍着给了我一个淡淡的笑:“小颜,先回去休息吧,你也在这儿好久了吧......别把身体累垮了。许耀前天还给我们打电话,说今年过年请你到新家来做客,他一定不会食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