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九龄 作者:希行(七)【完结】(94)
“你还要看吗?”她说道,环视银库。
她又不是来看银子的,君小姐摇摇头。
“我们回去吧。”她说道,“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做。”
方老太太和她一起转身向外走去,又有些依恋的看着四周。
“这里面的银子比你们岁数都大。”她说道,“是你曾外祖父那时候的,那时候我还小呢。”
君小姐点点头。
君蓁蓁的曾外祖父那时候是跟他祖父差不多的年纪,那时候父亲也还小,她还没出生呢。
“…听你外祖父说,那时候难啊,战乱纷纷,金人刚侵袭皇帝被掠去的惊恐还未散,把这么多钱从山东运到山西来,那真是担惊受怕…”方老太太接着说道,忽的身边的君小姐不走了,而且扶着她胳膊的手似乎在微微的颤抖。
怎么了?
吓到了吗?
方老太太诧异的看过去,视线已经适应了室内的夜明珠光,看着身边的女子蒙着一层珠光的脸变得惨白。
“怎么了?”方老太太吓了一跳忙问道,又反手握住君小姐的手。
触手冰凉,颤抖。
“这是怎么了?”方老太太急道,又下意识的环视四周。
地库因为是地下,接近黄泉,民间常有闹出鬼怪事的传说,这孩子该不会撞到什么了吧?
君小姐看着她,嘴唇颤抖。
“太炎三年。”她吐出四个字。
太炎三年?方老太太愣了下,方才银锭上的铭文。
“那时候,是太炎三年。”君小姐看着她颤声又说道。
那时候?方老太太再次愣了下,方才她说的…
“哦可不是,你曾外祖父从山东到山西来的时候,正是太炎三年。”她忙说道,又用力的拍君小姐的背,“你是听你父亲讲过吗?那时候的日子是有些不好过,很乱,不过都过去了,不用怕…”
她的话没说完,君小姐就抬脚向外走,她的脚步匆匆有些踉跄,似乎这里有什么饿狼猛虎,一心要逃出去。
该不会真的撞邪了吧?
方老太太疾步从门边的架子抽屉里拿出那只拂尘,狠狠的在架子上一敲。
“少吓唬我家的孩子!”她竖眉怒目开始斥骂。
迈步冲上台阶的君小姐脚步停顿下,她知道这个,跟着师傅见过,乡下的妇人在认为孩子撞邪的时候会大骂,这样会吓走邪祟。
君小姐看着在银库叉腰拍着拂尘大骂的方老太太,神情呆呆一刻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头疾步走了出去。
方老太太到底不放心,扔下拂尘跟着出去,待她关好地库的门,爬上去却发现外边已经没有了君小姐的踪影。
或许是先回房间了,但当方老太太询问时才得知君小姐出府了。
“这么晚去哪里?”方老太太惊讶问道。
大管家摇摇头,君小姐他们是不敢拦更不敢问。
到底出什么事了?方老太太皱眉神情忧虑不安。
……
啪的一声门被撞开,刚脱了衣裳上床的朱瓒吓得跳起来,当然不是生死危险的戒备,因为能这样熟练的越过他布置的防备闯进来的也不会有别人。
“我说你想干什么…”他下意识的要将被子裹在身上,但还是晚了一步,君小姐已经冲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什么了。”她哑声说道。
她的神情惨白,声调颤抖,身上挟着初秋的凉风,口鼻的气息炙热,一起冲击着坐在床上的朱瓒。
她这样子可是从未见过,也就当初在怀王病了的时候有些相似。
出什么事了?她会吓成这样?
朱瓒深吸一口气,反手将她的肩头握住。
“什么?”他沉声问道。
君小姐看着他。
“那些人要拿走的是银子。”她说道,“那些银子是官银。”
朱瓒哦了声。
“又如何?”他只是一转念就想通了,沉声说道。
君小姐看着他抖了抖嘴唇。
“你知道太炎三年吗?”她终于说出这几个字。
朱瓒眼都不眨一下。
“太炎元年,金人袭击开封府,掠走仁孝皇帝,先帝南下于十月迁都,南北东西大军联手驱逐金人。”他说道,“太炎三年,与金人议和,金人毁约,害死仁孝皇帝,和谈破裂,北地大军开始十年征战。”
君小姐看着他,低下头。
“怎么了?”朱瓒再次沉声问道。
“方家库房里存的官银,是太炎三年的。”君小姐似乎不想看他,低着头哑声说道。
朱瓒哦了声,等她继续说。
君小姐却似乎难以启齿,将头低的更低。
“太炎三年,内承运库,只造了一批官银。”她哑声说道,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朱瓒微微一怔,旋即一个机灵。
“不会,就是…”他脱口喊道。
君小姐将头几乎埋到胸口,然还不足又用双手捂住了脸。
朱瓒神情一阵红一阵白,坐在床上久久半晌对着半空吐出一个字。
“草。”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敢想的真相
君小姐已经想起来了,其实她见过这个银子。
很小的时候她在父亲的书房里乱翻,翻出一块银子,因为听宫女们常说铰了银子花,她就拿了剪子准备试试。
父亲发现喝住了她。
不过父亲没有像姐姐和宫女嬷嬷们那样对她玩剪子大惊小怪。
“这个银子可不能铰了。”他只是温和的说道。
银子铰了也是银子,为什么不能铰?
“因为这是太炎三年的银子。”父亲带着几分郑重说道,“九龄啊,你要记住,这是太炎三年的银子。”
太炎三年怎么了?
“那是耻辱啊。”父亲沉声说道,看着手里的银锭,“这银子是专门为赎回你曾祖父造的。”
对于小小年纪的她来说,还不认得曾祖父是谁,曾祖父又在哪里?赎回是什么意思?
“你曾祖父被金人抓走了。”父亲说道。
这对她来说是很惊讶的事,皇宫这么大,她连后宫都走不出去,竟然有人能把曾祖父抓走?
父亲被她的话逗笑了,笑着又满是伤感。
“你曾祖父不是在这里被抓走的,他是去前线征战。”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下,“就算不是在前线,国破了,高墙深宅又能挡住什么?被抓走的不止你曾祖父,还有好多宫人,还有你一个叔公。”
宫里原来有那么多人吗?她日常见的宫里就只有他们一家还有皇祖父一家,哦,还有几个叔公王爷,去年见过一次,说是住在不同的地方,不能常来京城。
后来父亲还说了一些什么,但对于那个小小年纪的她来说很是无趣,听不懂也记不住,后来回想起来只记得父亲神情伤感又愤怒。
“九龄,你要记得,太炎三年,是耻辱,要切记,不要再有这种耻辱,必须国强兵壮。”
记忆里父亲的声音悠长,书房蒙着着秋日的枯黄,那个被她用剪子戳了一个豁口的银子摆在书案上,散发着暗哑的光。
“那时候金银布帛交给了金人,金人却翻脸毁约,说周人不讲信用,拒绝归还仁孝皇帝,仁孝皇帝受惊病重死在了金人城中。”朱瓒慢慢说道,打破了室内的令人窒息的安静,“大家都骂金人无耻不守承诺,天下群情激愤,原来…”
他的声音说到这里停下来,室内再次陷入沉默,但君小姐知道他要说的意思。
原来金人骂的是对的,说好的银子并没有交给金人,而是到了山东,到了方家的手里,成了一桩买卖生出更多的银子。
而这一切欺瞒着天下人,仁孝皇帝没能赎回,是被金人害死的,他们楚氏皇族经受着失去亲人的悲痛以及耻辱,也同时享受着天下人的同情。
耻辱啊。
君小姐的手几乎要将脸抓下来,她都没脸见人了,她的身子颤抖着。
是谁做的?是齐王?是皇祖父?父亲知道吗?
为什么要这样?
“我想不明白,我想不明白。”她声音喃喃如同呜咽。
朱瓒看着她。
“你真想不明白吗?”他说道,声音低沉但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听说当年仁孝皇帝最喜欢的是肃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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