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之远_张悦然【完结】(39)

2019-02-23  作者|标签:张悦然



门合上了,猩红色的地板上飞舞起很多尘埃。我和他站在这间散发着情欲气息的房间里。在那一刻,在他出现在我身后,门被合上的一刻,脑中忽然闪过一种可怕的预感,我的心头一阵紧缩。

小杰子一步一步走近我。我开始哀求他:

“你不要再过来!你放掉我吧。”

他不理睬我,一步一步地向我bī过来。他赤luǒ着上身,穿着一条肥大的短裤,身上像涂满了油一般地光亮,如一个打手一般qiáng壮。

“你走开!我要喊人了!你走开!”我向后退,嘴上发狠地叫着。可是事实上我已经感到绝望了。我掉进了他设下的陷阱,我逃不掉了。

“嘿嘿,你叫吧,”他得意地笑,“这里的女人都喜欢叫,人们都懒得理会你。叫吧叫吧。”

我退到墙根,靠着沾满污秽的窗帘。我摸到了窗户就想把窗户推开,向外面喊,可是窗户怎么推也推不动。我用手中的伞向着他靠过来的方向胡乱地挥去。他用他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伞,狠命地一扭,伞把弯了。我拼命抓着伞,不让他靠近。他再一用力,就把伞夺过去了,狠狠地把伞摔在地上。我又抡起另一只手中提着的水果袋子向他砸去。他灵活闪过,突然蹲下,从chuáng下面拿出了一根铁棒,还有长而粗壮的麻绳。他用铁棒向着我手中的袋子抽了一下,袋子碎了,水果滚落了一地。

他早已预备好制服我的武器。

“我对你说过,我一定要得到你!你最好听话些,不然我就只能对你动粗了。”

我被bī到了墙角,看着他,这个凶狠如野shòu的男人。他赤luǒ的上身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情欲和bào力的寒光。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心中所感到的隐隐的不安。那是一种女人特有的预感吗?他是我无法逃过的劫数。我的脸上滑过两行冰冷的眼泪,我在心里对小沐说:

“小沐,这就是令你爱得那么痴的男人吗?”

对小沐的痛惜已经压倒了我自己的恐惧。极度的愤怒使我的全身快要炸开了,我疯狂地抡起拳头,抬脚猛踢。他向旁边闪身躲过,扔开手中的铁棒和麻绳,飞快地抓住我手臂,用力一甩,我就被重重地摔在chuáng上。壮硕的身子覆盖住了我的整个身体。手指像吐着芯子的毒蛇似地缠住了我。什么时候停止了挣扎,什么时候坠入漆黑的海底,我全然不记得了。我只清楚地记得,在被波làng吞没的一刻,我用尽全身的力气闭上了眼睛。

34.绝念,新希望

从那天之后,以前那种急于向纪言诉说实情消释误会的念头渐渐淡去。就像一个人坐车穿过长长的隧道,隧道太长了,隧道太黑暗了,长得让他忘却了阳光的模样,丧失了对阳光的渴望,黑暗使他习惯了麻木的前行。

我猜想也许纪言已经察觉了我和小杰子私下有往来。他仍在一步一步地远离着我,可是我却不能再做什么了。

漫长而多事的暑假就要结束了。我想也许很快很快,纪言就会走过来对我说,他和唐晓打算回学校去上课了。他知道我是不可能抛下小沐回去上课的,我不能。所以如果是那样,我只好看着他和唐晓双双离开,那会不会是我们之间最顺其自然的终结?从此断了这好不容易牵在一起的线?

小杰子仍旧来“照顾”小沐,在我和小沐面前装得什么也没有发生。每当小沐睡去,他就会立刻换了一副谄相,用眼神命令我随他到病房外面去,如果我不从,他就会qiáng拽。他的动作越来越粗bào,他会一把搂住我的腰或者用手抚过我的脸。他仍旧发着牢骚,仍旧要求我和他一起离开。这样无望的生活让我一直踩在崩溃的边缘,唯有小沐灿烂的笑容和越来越红润的脸颊能带给我些许欣慰。

终于在长久的苦闷和绝望之后,上帝又播撒下一点新的希望——医生说小沐病情已经得到完全控制,可以动手术了。手术的成功率是非常高的,之后小沐就可以彻底摆脱心脏病对她长达21年的折磨。

那一刻我想,也许这就是生命吧,在一个人经历了太多不幸,最终陷入彻底的绝望的时候,上帝总是有办法给他一丝希望,让他牢牢地抓住,坚持着把生命延续下去。就是在我已经不再对生活抱有任何幻想的时候,小沐居然能动手术了。这让我重新对上帝怀着感恩的心。

我们大家都很高兴,因为医生已经决定,三天之后就给小沐动手术。只有小杰子用一种凶狠的眼神看着我。等到小沐午睡的时候,小杰子竟然不顾纪言和唐晓都在病房里,冲过来,粗bào地一把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就大步向外面走去。我挣脱,想甩开他的手,可是他的力气太大了,我用尽全力还是无法挣脱。

我和小杰子又站在了后花园。有莲花池子和美丽金鱼的后花园在这段时日里已经成了一个令我十分恐慌的地方。

“我再也不忍受了!现在她已经好了,你可以跟我走了吧?”小杰子冲着我大吼。

“现在还不行,手术还没有动,正是最紧要的时候。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走。”对他说话的时候,我总是侧着头,不看那一张令我心悸的脸。

“你现在就跟我走!”他命令我,用他那大钳子一般的手掌紧紧扣住我的手臂。

他的专横粗bào使我怒火中烧,我一阵冲动,真想狠命挣脱他的手,大声吼出我对他的全部厌恶和仇恨。但是,小沐,小沐,她还有三天就要动手术了。我必须忍耐,只能忍耐。

“你来照顾小沐,让她好起来,是救了她的命,求你把好事做到底,让她顺利做完手术吧,到那时我们再……”

他立刻打断我:

“你不要再骗我了!你在拖延时间是不是?等到段小沐完全好了我就毫无价值了是不是!到了那个时候你还会跟我走吗?”

我不回答他。

我预备好了他会bào怒,对着我大发雷霆。可是事实上他表现得非常平静。他不再说话,充血的眼睛里两道冷峻的寒光,穿透了我。太过冰冷的僵局是这样难捱,我情愿他对着我大发脾气。

过了一会,他的眼神忽然暗淡下来,声音也变得异样,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空dòng虚弱的声音:“你一直都在骗我,你的心里从来没有我。”

我忽然懂得他对我是动了情。先前我曾以为他是个太过贪玩而气盛的孩子,我于他,不过是一个想要得到的玩具,越是得不到越是变得可贵起来。所以他一直都想要征服我,让我像小沐对他那样温顺。也许到了那一刻,我便没有价值,便可以像一件旧袄一样地被丢弃。他对我只有欲,没有情。可是在这一刻我忽然发现,我对他的判断过于简单了,眼前的他分明是一个被爱击垮了的软弱男孩,被喜欢的人一骗再骗。我的鼻子陡然一酸,每个人都有拘囿自己的桎梏,都有无法释然的纠结,连我一直那么厌恶的小杰子也不例外。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他怯怯地说:“你不能离开我,你是我的人了,我不能没有你。”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我,心中从未愈合的伤口被撕扯开了,压抑多日的羞rǔ和愤恨一下子爆发出来:“混蛋,恶魔,你对我和小沐都是魔鬼!我是一直在骗你,从未想过要和你一起走,我永远不会跟你走!你见鬼去吧!”

看到一张痛苦中扭曲的脸,我忽然得到了一种快感。一种终于可以折磨他的快感。

他定定地站立了几秒钟,忽然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迅速转身,走出几步,又转过脸来,对着我说:

“你会后悔的。”他的语气凶狠而哀怨。我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挺直了身子,看着眼前这一片开始凋残的荷花。它们是不是也在备受摧残的之后绝断了所有的心念呢?

我独自在后花园站了很久,忽然想起小沐。小杰子会做什么?想到这个我就立刻变得无比恐慌。我飞快地向病房跑去。

病房里小沐坐在chuáng上,身前放着一只rǔ白色椭圆形的长柄篮子,里面装满了鲜红欲滴的大樱桃。挨挨挤挤的,像是节日里飘浮在城市上空的一团红气球。我想那一定是管道工买来的,已经过了樱桃成熟的季节,它们看起来格外珍贵。纪言和唐晓站在窗子旁边说话,我看了他们一眼,径直走到小沐的chuáng边。

我蹲下来,把手放在小沐的手旁边。小沐拣了最红艳的一颗樱桃递给我。那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一团红色,很容易让人沉迷。我把它放在嘴里,酸酸甜甜的汁液让我苦涩gān燥的口腔异常慡快。小沐看着我把樱桃吃下,就兴高采烈地说:

“宛宛,我想起在郦城的东面,从前我自己坐车去看小杰子的那次,曾看到过茂密的樱桃树。可是我和你一道去的时候,却不见了。你说那里到底有没有樱桃林呢?”

“有的吧。”我因为一心想着小杰子的行踪,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嗯,我也觉得是有的,因为我常常梦到那里。”她坚定地点点头。

“是吗?”我柔声问,心里仍是想着,小杰子到哪里去了。好在小沐并没有察觉,她完全沉浸在对那一片樱桃林的向往中:

“初夏的时候,那里长满了大片大片的红色果实。像红色的云彩一样好看。等我的病好了,明年我们去那里摘樱桃好吗?真想睡在樱桃树下,一定能做个很美的梦。一直睡,直到被掉下来的果实砸醒。那该是多么愉快啊。”她充满憧憬的目光仿佛已经看进了未来,看进了我们一起在樱桃林的那一时刻。那是一张任谁都会动容的充满幸福容光的脸,把我也带到了那片樱桃林。恍恍中真有大团的红色祥云在我的头顶绽放,果实的芬芳在我的周围流淌。所谓幸福,大概就是这样。

我把手叠在她的手上,轻轻地点头:

“好,当然好。等你康复了,我们去摘好多樱桃。吃很多天都吃不完。”

她听了我的话感到非常满足,不再说话,枯瘦的手指放在篮子里,慢慢地抚摸着那些果实。

我仍旧六神无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呃,小杰子刚才来过吗?他去哪里了?”话一出口,我就感到了纪言投过来的目光,一种忍无可忍的目光。他还是在乎着我的吗?

“来过的。他说他这两天得陪他朋友去一趟落城运一批木材。他们现在合伙做木材生意,好像一直都在赚钱呢。”小沐天真又得意地说。天下对于小沐来说,最令她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小杰子安安份份地做点事情。

我终于放下心来,还好,他没有对她讲实话。我说:

“那么小沐,你就好好地等着做手术吧。手术好了我们就可以去樱桃林了。”我盼望手术快些结束,我想带着小沐离开郦城,我想让她去落城,住到我们家去,我们便可以永远摆脱小杰子。

我还站在那里,忽然间感到纪言已经站在我的身后。他露出久违了的诚恳的表情:

“我们单独谈谈好吗,宛宛。”

我点点头。我们同时转头去看了一眼唐晓。唐晓很窘迫,立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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