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一整片一整片毫无生气的白色大理石群。我睁大眼睛找了许久,可怎么也分不清,究竟哪一座才是我想要找的。看得久了,脑中的记忆也跟着逐渐清晰起来。还有那些下意识里,不愿想起的事,以及……温热的血液,流淌到手上的感觉……
第103章
眼前的墓碑是整个陵园中最新的一座,下了车默默站着。当日破碎的记忆渐渐连成一片,依旧清晰无比,如梦一场,醒来却已经物是人非。
“皇帝知道错怪了他母妃,下诏追封为后,他为亲王,葬礼哀荣之极。至于翩翩,她毕竟没有正式的名分,按理是不能陪葬的。所以楚闲将她火化,悄悄混入随葬品,带进墓去了。”
冰言轻声说着,我只觉白色墓碑有些刺眼,眼前不知何时已然模糊一片。抬手抚着冰凉的石碑,想象那人如今躺在地下,一定也是极为不满的。明知道他手上沾满了血腥,死在他剑下的冤魂不计其数,可是此时此刻,曾经的厌恶却已烟消云散,唯有心中的哀伤越聚越多。
造化弄人,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却要他来承担。他的一生,应该没有什么快活的时候。
耳边响起他曾经说过的话,记起他倔强的脾气,透着孩子般的心性。他最终用自己的性命,为那份感情作出了证明。如果他还活着,我不会信;如今我相信,他却已经不在了。我想要做些什么,都已经来不及……
默默站了许久,直到冰言忍不住出声提醒,我才惊醒过来,几乎是恳求般的道:“再等我一会,一会就好。”
转头对着冰冷的墓碑,看着他的名字,忽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才道:“当日的话,我相信你了。如果来生有缘,我欠你的,必定偿还。”
平地里忽然起了一阵微风,与之前的寒风大不相同,纷黄的落叶随风起舞,在我脚边盘旋了一阵,渐渐归于宁静。
“这……算是你听见了么?”我轻声问道,只听得林间叶片沙沙作响。我躬身再拜,紧接着就被冰言带上马车,向着来时的路赶了回去。
我躺在床上,像置身火炉中,全身上下热得难受。感觉凉凉的毛巾敷在额头上,被那冷水一激,就醒了过来。首先看见的是红叶欣喜的面孔,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外间模糊的争吵声就已经传了进来。
“谁让你把他带出去的?明知他没好透,还去那种地方,嫌他命长吗!为什么不拖着等我们回来?”
“他又不是傻子?我们不说,他就不会知道楚晟死了?”
“我倒宁愿他一直这样下去,迟钝一些更好。简简单单,不用去担什么心事,才能好好养病。”
“好什么,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你就不怕他闷在心里闷坏了?你们最近绝少在府中,又怎么知道他心中所想?”
“我……”
“他总是长吁短叹,郁郁寡欢,我知道他早已想起一切。这是盘亘在他心里的结,若是不解,迟早会出事。”
“就算你说的有理,可是也不该挑这时候出门。他那样在风里吹半天,你就没想过会受凉吗?如今躺在床上的又是谁?”
“好了,你们不要这么大声,小心吵醒了他。”
争论声为之一顿,我可以猜想得到,那两人即便已经住嘴,还是会死死瞪着对方。
喉间一阵麻痒,趴在床上轻轻咳了两声。眨眼的功夫,面前就多出三张关切的面孔。红叶知趣地退到一边。
涟拨开挡在身前的两个人,理所当然在床头坐下,两指搭在我的腕脉上。只一会就松开手指,却没有离开,反而顺势把我的手包裹在掌中:“还好,再吃两副药,这烧就该退了。”
冰言凑上来,看着我担忧地道:“真的没事?身子哪里不适,千万不要瞒着。”毕竟是他带我出去,结果我一回到府中就病倒了,把他吓得不轻。
显儿一听见消息,立刻和涟赶了回来,这会儿自然满心不悦,怒道:“也不看是谁害的。”
“你……”
眼看又要吵起来,门外忽然奔进来一人,竟是急到连报门都忘记了,直闯入内室中,冲着显儿就跪了下去:“启禀殿下,宫里传来消息,让您马上进宫……”
显儿浑身一震,已然猜到是什么缘故,俯身迅速在我额上落下一吻:“安心呆着,我马上回来。”然后惶急地拉起涟,二人风一般刮了出去。
他们这一去,就没了消息。第二天傍晚,涟回来了,我便知道,显儿的父皇驾崩了。
虽然没见过几次,可是我对他的印象却很好,难免又是一阵伤心。想起这位和蔼的老人,他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皇帝,看得出来,那兄弟二人也是很喜欢自己父皇的。只是老年丧子,又受到真相的打击,原本就孱弱的身体竟是没能撑下去。偌大的皇家,如今只剩下了显儿一个人。
宫里忙了好一阵,显儿也一直没有回来。我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怎样,这太子府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天被逼着午睡,只是心里乱着,又怎么睡得安稳。隐约间觉得有人,睁开眼就看见他站在床边。瘦了,眼里布满血丝,一身素服,衬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庞。除此以外,他的气度也变了,多了些我看不清的东西。
他就那样静静站着,双眼微有些失神地停驻在我身上。
“回来了?”我轻声唤他。
只这一声,他瞬间红了眼圈,也恢复成了我认识的显儿。伸手让他扶我坐起,看了看外面,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他低头想了一阵,似乎有些心动,却还是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就坐着吧,我马上还得回宫。”
我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显儿听话地坐了下来,靠着我,轻声道:“父皇去了……”
心中怜惜之意大起,我忍不住把他扳过来搂进怀里。我自以为会安慰人,可这时候却忽然言辞匮乏起来,只得找些幼稚的话语:“你父皇去陪你母后了,否则你母后一人,岂不是很孤单吗?”
“母后……”他喃喃地道,“她也已经去了……”
我只恨不得抽自己一掌,无意间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张嘴半天,脑子又开始打起结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手上加劲,紧紧地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