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马车缓缓前进,极为平稳。然而,车窗外渐渐嘈杂起来的人声,还是把我吵醒了。睁开眼,不知何时天光已经大亮。
“公子,就快到王府了。”红叶跪坐在一旁,有些欣喜地道。
伸手掀开窗帘,淡金色的阳光洒入,刺得眼睛微微酸疼,忍不住眯了起来。阔别近一年的时间,这座都城繁华依旧。又因为年节将至,显得尤为热闹喜庆,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味道。
这一年经历了很多,再回首已仿若隔世。对着窗外的街景呆看了许久,一阵风来,有些畏寒地缩了缩脖子,被眼尖的红叶一眼看见,立马夺过我手中的车帘,又重新严严实实地盖好。
又走了一阵,车速便逐渐慢了下来。耳边人声鼎沸,也不知外面出了什么事情。正想问问红叶,才见她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疑惑。心中实在好奇,悄悄挪到车门边,将帘子掀开一线。刚看清窗外的情形,顿时呆住了。
宽阔的街道中央,一列齐整的队伍正巧行过,路人自觉让出道路,两旁观望的人却有增无减。正中一匹神骏的白马,马上一人紫袍玉带,带着微微的笑意看向人群。白皙的脸颊在寒风中泛着淡淡的粉色,眉如远山,目似秋水。
“他、他……我、我……”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手指指向外面,又转回来指着自己。
红叶见我失措的样子,赶上来一看。出乎我意料,她竟然只是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又安心地坐了回去,好在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终究出卖了她真实的心意。
我收敛了惊讶的心情,略略一想,明白了大概。回头再细看那人,好不容易才在流转的盈盈秋波中,发现了少许女子的阴柔之美。看了颇为得意的红叶一眼,道:“难怪我在显国这么久,却没听过自己失踪的传言。”
红叶抿着唇不说话,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目送“他”在众人簇拥下离开,街上拥挤的人群也渐渐散去。想到之前自己慌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看见一个活生生的自己从面前走过,这样的经历也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吧。
不想惊动太多人,我们悄悄从后门进了王府。刚下车,只闻一阵香风,就迎来一个柔软而又温暖的怀抱。
“御风,这一次辛苦你了。”
“阁主说的什么话,御风总算是盼到您回来了。”
她脸上的易容还没有去掉,我拉远了些,细细端详面前的人,忍不住赞道:“毕竟是师父,技艺高超,我挨得这么近,也看不出破绽。”
她习惯性地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没等我回神,就有些心疼地道:“果然是瘦了,身上的毒不是解了吗?我这样子是依着你出征时的样貌,现在怎么比起那时还不如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之前路上颠簸,稍稍病了一场,不久就会好起来了。”
御风狐疑地瞥了我一眼,对我的话表示了极大的怀疑。只是看见“自己”露出那样的表情,心底还是涌起十分怪异的感觉,又一次忍俊不禁。
她见我笑得欢畅,似也松了口气。随手一抹,就去了脸上的妆容,如丝媚眼划过,又变回了那个风情万种的少妇。她一把拉过我身侧的红叶,道:“阁主恕罪,御风要把红叶借走了。”
我点点头,红叶紧跟着御风,拐入一侧的走廊内。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红叶万年寒冰的脸上,有一瞬竟出现了淡淡的羞红。
涟带回了许多药材,包括忘忧眠醉的主要配方、显国皇室才拥有的蓝心莲。好说好歹,显儿才放弃了把池子里的花捞起来塞进我车里的打算。只不过,仅剩的几颗花籽,应该都在涟身上了。为防我体内的毒有复发的一天,这会他应该在考虑怎么成为一名合格的花匠。
冰言陪我进屋后,转个身就不见了,嘟囔着要煮姜汤。馋嘴的球球多半嫌屋子里气闷,也就跟了出去。
望着暂时搁在地上的一些杂物,微微有些失神。要不是我强烈要求,搬回来的就不止是这一小堆东西了。也许那十分结实的马车,也要在高叹一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后,英勇牺牲了。手不自觉抚上腰间的玉佩,也不知道,他现在好是不好……
朝会刚结束不久,林怀彦回到东暖阁中,稍稍吃了些点心,就一头扎进了小山一般堆起的奏章中。平日里沉稳有余的人,今天总显得心不在焉,满纸黑字,却没有几个真正入了眼。仿佛回应他的反常一般,门外忽然奔进一人,凑上前小声说了几句。他的眼睛呼的一下亮了起来,眉宇间沉淀了大半年的阴霾也一扫而光。
换了一身常服,林怀彦匆匆奔出几步,忽然一皱眉,返身从暗格中取出一物,细细摩挲了半晌,珍重地藏好,才沿着宫里幽静的长廊疾步而去。
止住了王府中人的通传,又将两名贴身侍卫留在了前院,独自一人,悄悄地转到那间房外。真站到此处,一向坚忍如他,竟也有些胆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去见房内的那个人。微微自嘲,究竟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缩手缩脚了。只好有些可怜地站着,侧着耳朵倾听屋里的动静。同时也有些惊讶,原以为自己听见消息,第一个想起的肯定是师兄,第一个去见的也一定是师兄。哪里知道,一双脚鬼使神差般的把自己带到了这里。什么时候,那个弱弱的兄长,已经悄悄排到了师兄的前面?
雕花门扇微启,暖暖的气息混着淡雅的馨香,从那细小的缝隙中露了出来。轻嗅着那熟悉的味道,早朝的疲累也渐渐的散了去。心中空出的地方,终于能有东西填满,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
林怀彦这么想着,嘴角已然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衫,推门而入。
桌上有一堆零散的物件,门内的人背对着他,似乎没发现有人进来,正小心地护着手上的东西,把它们一件件放入柜子里。裁剪合身的衣饰,把人衬得更为修长合度,却也显得愈发清瘦。长发随意挽起,露出线条柔美的侧脸,长长的睫毛清晰可见,在眼下投下一层阴影,遮去了眼中的神色。
摆到一半,那人忽然停了动作,腾出一只手扶着立柜,轻声咳了起来,白皙的脸瞬间染上一层淡粉色。林怀彦眉头一皱,走了上去。
我正有些失神,只觉得喉间干涩,轻咳了两声。哪知凭空多出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后。一转头看见来人,却是吓了一跳,咳嗽也更为厉害,手上的东西险些拿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