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其道理
有一天,我妈妈从她睡了将近一年的chuáng上起来。这似乎是我们第一次不必透过堆满chuáng边的玻璃杯看到她。当伯德无聊的时候,他常常把手指弄湿,然后在杯边画圈,试图弄出旋律。妈妈为我们做了通心粉,这是她会烧的少数几道菜中的一道,我们总是装作那是我们吃过的最好的东西。一天下午,她把我叫到一边,"从现在开始,"她说,"我要把你当一个成人对待。"可我只有八岁呀。我想说,可是没说出来。她重新开始工作。她穿着大红印花图案的晨服,无论她走到哪里,她的身后总会落下一些纸屑。在爸爸去世之前,她很爱gān净。但是现在如果你要寻找她,你只需要沿着纸屑走,在纸屑的尽头,她一定在那里,专注地望着窗外或者凝视一杯水,仿佛里面有一条只有她能看见的鱼。
17. 胡萝卜
我买了一本叫做《北美洲可食用的植物和花卉》的书。我学会了把橡子放在水中烧开来减低它的苦味,知道了野外的玫瑰是可食用的,也学到了应该避开任何闻起来有杏仁味、叶子排列成三片状的植物和有rǔ状树液的植物。我在景观公园里尝试着辨认我认识的所有植物。因为我知道学会认清所有的植物一定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也因为我相信一定会有个机会让我在北美洲之外的地方独自生存,所以我熟记"可食性测试"。这是辨认很多相近植物的好办法,一些有毒的植物,比如毒芹,看上去就和一些可食用的植物,比如野生胡萝卜和欧洲防风很相像。为了进行这个测试,你必须提前八小时不进食。然后你要把植物按不同部位分类--根、叶、jīng、蕾和花朵--各取一小片在你的手腕内测试。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用你的嘴唇接触它,过大约三分钟,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含在舌头上大约十五分钟,如果还是没什么事情发生,你可以咀嚼一下,但是不要咽下去,在嘴里放十五分钟,如果在那之后还是没有意外发生,就吞下去,然后等大约八小时,如果还是没什么发生,就吃大约四分之一杯的量,如果在那之后还没有什么发生:那就是可食用的植物。
第44节:我妈妈的悲伤(6)
我把这本《北美洲可食用的植物和花卉》放在我chuáng底下的一个背包里,里面还有我爸爸的瑞士军刀、一个手电筒、一个指南针、两袋M&M巧克力豆、三罐吞拿鱼、一个开罐器、邦迪、一点防蛇毒的药膏、一些替换的内衣,还有一张纽约jiāo通地图。其实还应该准备一点打火石,但是当我试着去石材商店买的时候他们不肯卖给我,不是认为我太小就是把我当成了一个纵火者。在紧急的时刻,你也可以用一把猎刀和一块玉或者玛瑙来生火,但是我也不知道去哪可以找到玉和玛瑙。于是我找了一些从"第二大街咖啡店"弄来的火柴代替,我把它们放在一个有封口的塑料袋里以防被雨淋湿。
献殿节时,我说想要个睡袋。我妈妈给我的那个上面印满了粉色的心型,那是由法兰绒做成的,在我因为体温过低死去前它大概只能使我在零度以下存活几秒钟。我问她是否可以换一个厚实的装在大口袋里的新睡袋。"你计划去哪里睡觉,北极圈吗?"她问我。我想也许我会去秘鲁安第斯山脉,因为我爸爸曾经去过那里露营。为了转换话题,我告诉她关于毒芹、野生胡萝卜还有欧洲防风的特性,但那真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她的眼眶里立刻含满了眼泪,我问她怎么了,她却说没什么,她只是想起了爸爸曾经在拉玛特甘的花园里种的胡萝卜。我本来还想问她,爸爸除了橡树、柠檬树和胡萝卜之外还种了什么,但是我不想使她更难过,就没问。
我开始随身准备一本笔记本,并为它起名叫做《如何在野外生存》。
18. 我妈妈从未停止对我爸爸的爱
她对他始终保持着像他们相遇的那个夏天里一样的爱。为了做到这一点,她改变了生活方式。有时候,她会在一段时间里只依赖水和空气存活,她是唯一能做到这点的高等动物,他们应该用某一物种来为她起名。有一次,朱利安舅舅告诉我,雕刻家兼绘画家阿尔伯图说,有时候,如果你要画一张脸,你应该放弃整个身体;画一片叶子,你应该牺牲整片风景。这看上去就像你先是局限自身,但是过一会儿你会意识到只需要qiáng调四分之一部分就可以更好地表现出整体,这会比你抓住整片天空更有效。
我妈妈没有选择一片树叶或一张脸。她选择了我的爸爸,为了坚持这种感觉,她放弃了整个世界。
19. 我妈妈和世界间的字典之墙逐年升高
有时候,字典脱页,纸张就堆在她脚边,shallon(毛织斜纹绒布)、shalop(河船)、shallot(红葱头)、shallow(浅薄)、shalom(再见)、sham(骗局)、shaman(巫师)、shamble(蹒跚),每个字都像巨大花朵的片片花瓣。我小时候以为她再也不会使用这些躺在地上的字,很怕有一天她会变得说不出一个字,于是我试着用胶带把这些掉下来的页面贴回去。
第45节:我妈妈的悲伤(7)
20. 在我爸爸死后,妈妈只接受了两次约会
第一次是在五年前,我还只有十岁。她和一个胖胖的英语编辑出去,她是在出版她翻译作品的一家编辑部认识他的。他的左手小指上戴了一枚刻着家族十字徽章的戒指,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家族的徽章。每当谈到自己的时候,他总喜欢挥挥那只手。有次聊天中,这个叫莱尔的男人发现,我妈妈和他都在牛津读过书,由于这种巧合,他邀请她出去。之前有许多男人想邀请我妈妈但她一概说不。不知什么原因,这次她居然答应了。星期六的晚上,她把头发盘起来,披着我爸爸在秘鲁买给她的红色披肩出现在客厅里。"我看上去怎样?"她问。她看上去美极了,但是披着这个好像并不太恰当。不过已经没有时间再说什么了,因为这个时候莱尔出现在了前门,他气喘吁吁,然后在沙发上舒服地坐下。我问他是否知道一些关于野外生存的事,他说,"当然。"我又问他是否知道毒芹和野生胡萝卜的区别,他却巨细靡遗地谈起他在牛津大学的一场划艇比赛,他在最后三秒里猛一用力,赢得了比赛。"还真不错,"我用一种听上去像讽刺的口气说。莱尔还追忆起了在查维尔河撑船的愉快时光。我妈妈说她一点不了解,因为她从来没有在查维尔河撑过船。我想,这一点也不奇怪。
他们走后,我在客厅里观看一个关于南极洲信天翁的电视节目:它们可以几年不着地地飞行,在空中睡觉,喝海水,把盐吐出来,然后和同一个伴侣每年回来孵小鸟。后来我一定是睡着了,因为当我听到妈妈用钥匙开锁的声音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她的几根鬈曲的头发落在脖子上,而且她的妆容有点乱了。可是当我问她一切怎样了的时候,她说如果是一只猩猩也许她还会和它聊得更开心一点。
大约一年以后,伯德在往邻居家的阳台上跳的时候摔折了手腕,然后那个在急诊室为他治疗的高个子医生邀请我妈妈出去。也许是因为他能使伯德在手已经弯成了一个可怕的形状时还能笑出来,妈妈在爸爸去世后第二次答应了。医生的名字叫亨利·勒凡达,这个名字让我觉得是个好兆头(艾尔玛·勒凡达)。当门铃响起,伯德衣服都没穿,只戴着他的石膏飞快地跑下楼,在唱机里放进"那就是爱"的唱片,然后又飞快地跑回去。我妈妈冲下楼梯,没有披那条红披肩,赶紧移开了唱针。当亨利进门的时候,唱机正发出一阵尖厉的声音,然后戛然而止,唱片在唱盘上无声地旋转。他接过一杯白葡萄酒,然后和我们谈起他收集的贝壳,其中很多是他在菲律宾潜水的时候亲自带回来的。我想象着我们几个在一起的将来,他会带着我们一起潜水探险,我们四个在海底透过潜水面镜互相取笑。第二天早上我问妈妈怎样了。她说他是个很好的男人。我把这看成是一个良好的开始,可是当亨利·勒凡达在那个下午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妈妈正在超市,之后她没有回电话给他。两天后他又做了一次尝试,这次我妈妈在公园散步。我说,"你是不是不准备给他回电话了?"她说,"是的。"当亨利·勒凡达第三次打来的时候,她正专心致志地在看一本故事书,她已经几次声称这本书的作者应该得诺贝尔文学奖。我妈妈专门给死去的作家颁发诺贝尔文学奖。我拿着电话躲进了厨房,"勒凡达先生?"然后我告诉他虽然我认为我妈妈一定是喜欢他的,一个正常人也一定会喜欢和他谈话,然后和他约会的。但是我已经认识了我妈妈十一年半了,她从来没做过一件正常的事情。
第46节:我妈妈的悲伤(8)
21.我想,那只是因为她还没遇到对的人
事实上,她总是穿着睡衣,在家里翻译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写的作品,这样是帮不了她的。有时候,她会因为某个特定句子的翻译而沉思几个小时,像一只叼着骨头到处走的狗一样直到最后叫出来:"我知道了!"然后小步跑回她的书桌继续埋头研究。我决定自己为她安排。有一天,一个叫图西医生的shòu医来到我们六年级的班级里。他有好听的声音和一只停在他肩上的叫高多的鹦鹉,它正有点不高兴地看着窗外。他还有一条大蜥蜴、两只雪貂、一盒乌guī、一群树蛙、一只翅膀带伤的鸭子和一条叫曼哈玛的最近正在蜕皮的蟒蛇。他的后院里还养着两只美洲鸵。下课后,当所有人都去看曼哈玛的时候,我跑去问他是否已经结婚了,他带着疑惑的表情说没有,然后我问他要了一张名片。他的名片上印了一只猴子,有几个孩子对蟒蛇失去了兴趣,也跑来索要名片。
那天晚上,我找到一张我妈妈穿着泳装的漂亮照片,寄给富兰克·图西医生,还列了一张关于她优点的清单。这些优点是:高智商,广大的阅读面,迷人(见照片),有趣。伯德看了一遍后想了一会儿,建议加上独断,这个词是我教他的,还有顽固,当我说我并不认为这些是她的优点甚至是好的特点时,伯德说当它们被列到纸上的时候,就会看起来像优点了,然后如果图西医生愿意和她见面的话,他也不会有受骗的感觉。这看上去是一场合理的争论,所以我加上了独断和顽固。在最下面我写上了电话号码,然后寄了出去。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没有打电话来,又过了三天,我开始后悔我是否不该把独断和顽固加上去。
第二天电话响了,我听到妈妈说,"什么富兰克?"然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对不起?"然后又是沉默。然后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大笑。她放下电话来到我的房间里。"怎么回事?"我故作无辜地问道。"什么怎么回事?"妈妈更加无辜地问。"刚刚打电话来的那个人,"我说。"哦,那个啊,"她说,"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安排了个四人约会,我和那个对蛇很有吸引力的人,还有你和荷尔曼·库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