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因爱之名_张悦然【完结】(2)

2019-02-23  作者|标签:张悦然

  《鲤·因爱之名》主编:张悦然【完结】

  内容简介

  这本献给父母亲的书终于以我们所期待的面貌呈现在大家眼前。

  还是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对父辈们就充满了疑问。直至青chūn期,这些疑问一点都不曾减弱,有关事物的不同看法,也越来越走向两极。争执似乎成了爱的宣泄口,而在最后一个80后也已经成年后,我们也开始寻求少年时这些疑问的答案。试图知道,父辈们所经历的故事。

  鲤,因爱之名中,我们试图了解那个特殊环境给父母亲所造成的或多或少的影响,我们也逐渐认识到,在他们变老的过程中,爱已经以另外一种面貌展现在了我们眼前。

  这本书也带着我们回馈给他们的爱,而这次的方式,是一次我们希望跨越巨大的沟壑,贴近他们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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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节:卷首语

  卷首语

  文/张悦然

  这是一本让人难过的书。当然《鲤》书系之前所选的主题--孤独,嫉妒,谎言,都是探向内心最yīn冷的角落。但与这期相比,还是显得轻松一些。那些角落之所以yīn冷,是因为它们被隐藏着。所以我们做这些主题,我们探讨,我们承认,我们分享,这些都是疗治,是让光线照进黑暗里。但这一次,我们丝毫没有把握,这些探讨是否有效。我们所面对的,是一件无能为力的事。

  在制作这本书的时候,无数次在文档里键入"爸爸""妈妈"这两个词,我变得非常想念他们。但我却不那么想回家。因为我在想念的,不是现在的他们,而是很久以前的。很久以前,久到我还是个不记事的孩子,久到我根本不存在。我脑子里都是一本黑白相册,锯齿边沿的照片,覆了一层朦胧的牛油纸,上面的他们,都还是孩子。和所有的孩子一样,他们流露出渴望。但他们非常陌生,既不像现在的父母,亦不像我们。这些孩子被永远封存在牛油纸底下,夹合在历史书页里,像脆弱的昆虫标本,始终保持着飞翔的姿势。但飞翔,不过是个梦罢了。早夭的翅膀根本载不动几缕的风。

  我小的时候,母亲偶尔会说,妈妈小时候经历的事可多呢,等你长大了,可以把它们写下来。彼时她只是拿着我获得高分的作文本,随口感慨一下。她没有想过我会写作,甚或她根本不要我这样做。但我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比其他表姐妹,更需要把这些陈年的故事听仔细。我知道我要把它们记录下来,哪怕没有人看。世代流传,这句话,我总会冷不丁地念出来。每次我念出它的时候,都觉得世界变得近了一些。

  世代流传,并且因为爱的缘故,我们做了这个困难的,也可能徒劳的主题。

  第2节:那个少女教会我们的事(1)

  我看着升腾的火苗。就像我舅舅那一辈人的青chūn一样,看起来轰轰烈烈,最后却是灰烬一场。

  那个少女教会我们的事

  文/ 李海洋

  话说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我表弟还只有穿开裆裤的年纪,喜欢流着鼻涕跟在我的身后瞎晃悠。那会儿我不爱好学习,有事没事就跑到游戏机室打街机。我表弟当然跟随我这个爱好。

  1998年前后,街机的币只卖两毛钱一个,便宜,但是个消耗品。而且我表弟的技术很烂,平均每三分钟就会消耗一个。因此我不爱带他玩,他从不带钱。

  在一个炎热的夏日的下午,我舅舅要外出打麻将,所以就将表弟托付给我照顾。我身上只有两块钱,在游戏机室很快就消磨gān净了。两个傻小子从里面钻出来,意犹未尽。我搜了弟弟的每个口袋,半个子也没有。

  我骂他是个逊pào。他默不做声,突然灵光一闪,说不如去把我爸爸的废书卖了去吧。

  这个提议很有建设性。我舅舅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文艺青年,搜集了相当多的书。从《致富大全》到《手相揭秘》应有尽有。这些年做了生意发了点财,平日在家看到当年的那些书就生气,为什么生气我也不知道。总之是要把它们卖掉。

  我们两个钻进了他们家黑漆漆的储物间,把整整两打的书搬了出来,大概能值个三五块钱的样子。

  不如我们把书弄湿吧,可以加大重量。我表弟再次提议。他跟他的爸爸没学到什么好东西,但是我同意了。于是我们把捆书的绳子解开,那时候我就已经有文艺青年的潜质,趁我弟弟拿书蘸水的工夫,就随意地翻了翻。 没什么好书,全是应用类的书籍,《无线电应用》什么的。其中还有一本软皮的相当邋遢的绿色笔记本。我当时真他妈手欠。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字,很难看,像蚯蚓,一看便是我舅舅的手笔。我看了下标题,即便时隔这么久,我仍然清晰地记得,便是日后闻名遐迩的《少女之心》。

  但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我当时还是个处男,什么事也不懂。但本能这个玩意好像是融会贯通的,我很快知道了里面写的是什么东西,那个叫曼娜的少女和她表哥之类的事情,让我面红耳赤,但是欲罢不能。

  这让我丧失了对打机的兴趣,撇下我弟弟,揣上那个小绿本回家研究去了。

  那个下午,我的小和尚一直都跳得厉害,看邻居姐姐的眼神也直奔她的下三路去了。为了避免被我妈妈发现,我把这本东西藏在我的chuáng底下。

  这一藏就是好几年,我差点都忘了这个事情。后来我上了高中,我们那时候也不开设什么生理课。几个男生没事就在一起讨论生殖方面的问题,这让大家以后都喜欢爆粗口。

  我有个同学声称自己不是处男,他还带我们去看过被他搞过的女孩子。他坐在最后一排,和我毗邻,再那边是个女生。是年级有名的小làng蹄子。我那同学上课就喜欢抱本课外书看,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看得很兴奋,手就耷拉到旁边那个女生的大腿上了。

  那女生也不生气,任他抚摩,其实他们关系不错。趁着他们苟且的工夫,我拿过了那本书,是一本非常yín秽的读物,第一篇居然就是我当年看过的《少女之心》,不过已经变成了印刷体。不久之后在班上传阅率相当地高。

  第3节:那个少女教会我们的事(2)

  我上高三的时候知道这个东西的来历,是因为《暗流--"文革"手抄文存》里面的一些惊悚小说,什么《绿色尸体》,以及《一只绣花鞋》什么的。当然,没有收录《少女之心》,但是在相关的文字报道中提到了它。

  我一直没有和我舅舅jiāo流过,他抄那本书的原因何在。我舅舅20世纪60年代末出生,《少女之心》最早的传抄大概是在1974年,他还是个半大小子。这本书当年在民间流传,启蒙了很多人的这方面的知识。他们顿悟了。他们中的一些人继续压制着欲望,在无人的地方手yín。另一些人,色胆包天一些,出去非礼女青年,犯下了在那个时代特有的"流氓罪"。

  对于"文革"时期的生活我只是听父母讲过,生活极端的闭塞。出版物更是少得可怜,有的话也是连环画、《赤脚医生手册》等,小说类的大概除了传世的经典就只有《金光大道》等等可供消遣。是个物质和jīng神都很贫乏的年代。

  还有对社会欲望的压抑。那个时代不可能有描写风月之事的公共出版物。特别是对于大多数女性的描写,例如阿庆嫂,白毛女等等,要么是苦大仇深,要么是jīng明qiáng悍。人们渴望那些温柔的体贴的女性形象出现。

  任何时代都会有异端的存在,手抄本的写作者便是当时的异端。小说的内容大多是反特和男女情爱。男女情爱无可厚非,被压抑的东西总会有人表达。至于反特的题材,作者们往往会将对奢华和异质的资产阶级文化,体现在敌方的阵营中。

  即便如此,里面描写的都是当时主流社会批判的事物,在当时是无法出版的。所以往往通过手抄的形式流传,那个时代,像我舅舅那样的思想腐化的文艺青年应该不在少数,因为这些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作品。

  可以想象我舅舅当年在灯下用圆珠笔抄写《少女之心》的情景,他额头上有斗大的汗珠,小和尚随着抄写不断地跳动。

  多年以后我还在思考他们当时写作的动机,官方的解释都结合着大时代的背景。后来我的同学做过类似的事情,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我的同学是个四眼,成绩很差,经常被老师批评。他觉得学业无望,没事的时候就会在笔记本上写武侠小说。他把班上的同学按资排辈,自己就是那个最臭屁的主人公,把班上的班花都泡了个遍。手抄本作家张宝瑞的《龙飞三下江南》中的龙飞其实就是张宝瑞他自己。如此看来,"文革"手抄本可能是现在当下大热的YY小说的鼻祖。

  第4节:那个少女教会我们的事(3)

  后来除了《少女之心》这样过于亢奋的东西未得到公开的出版之外,很多文革的手抄本最终和我们见面了。大概是《少》的影响太大了,后来还曾经出版过洁本的《少》,不过是现代人用当时的人名写的一本普通的二流的爱情小说罢了。其实大部分的手抄本用的都是通俗小说的写法,文本在其次,追求的是故事的奇异。只有那样特定的年代,这样的作品才会流传下来,这是不可复制的。

  《一只绣花鞋》的作者张宝瑞现在是个知名的作家,还有很多作者的名讳都已经不可考了。但这都不重要,毕竟,作为写作者,作品的传世才是最让人欣慰的东西。

  最后要说的是,我舅舅的那本绿色的软皮笔记本,最后还是被我妈妈发现了。她以为是我抄的,痛打了我一顿,然后命令我把那个本子烧掉了,我看着升腾的火苗,就像我舅舅那一辈人的青chūn一样,看起来轰轰烈烈,最后却是灰烬一场。

  第5节:伤痕图腾

  让什么迷惘的一代那一套跟所有那些肮脏的随便贴上的标签都见鬼去吧!

  伤痕图腾

  文/Waits

  好几个月前,我第一次读到施特劳斯的《论僭政》,没有完全读懂,但他在文章开始前抄录的一段英国历史学家麦考莱的话,却轻易地打动了我。

  "反政府的写作习惯本身对人格有一种不利影响。因为,凡有这种习惯的人也就倾向于违法,违反的即便是一种不合理的法,也倾向于使人们变得完全无法。"

  这段话让我立刻想到的,是一批颇负盛名的当代中国作家和艺术家(请原谅我不一一列举他们的名字,因为这不是一篇声讨和指责的檄文,对他们的谈论只是为了更好地认识我们自身),他们都在"文革"期间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或青年时代,在那样一个需要违法和认同违法的动乱年代,作为一个青年的天然反叛热情和作为一个人的反抗不合理社会的勇气,在他们身上自然结合成激动人心的伤痕,借助文学的名义,这伤痕成为他们共同的图腾,闪耀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紧接着,他们以为在"星星的弹孔中",仍将能"流出血红的黎明",然而没有,随后就是流亡、沉寂,或消失,或转型,多年后,面对一个全新的时代与社会,他们再度归来,只是依旧愤怒、怀疑、批判、嘲讽,岁月和成功只让他们多了一丝傲慢与刻薄,和对过去的热切怀念,好像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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