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致远眼中微微有些怔忡,但随即便猜测到秦氏想要说什么。
前世已经得过秦氏的嘱咐,如今他自然再不能让秦氏开口,于是冲着秦氏一揖,面带恳切地道:“伯母,虽然我与欢颜尚未成亲,但在我心里,已然将伯母当作了岳母。您想说些什么,小婿大概能猜到,您将掌中明珠交到我手里,我也必定穷尽一生来呵护欢颜!”
这番话,宁致远说得斩钉截铁。
饶是秦氏四十余年见过了太多的人间悲欢事,这时也不由被宁致远的话给打动了。
她原本是想恳请宁致远一番的,让他能在成亲之后善待顾青未,但听了宁致远此言,那些没来得及说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虽然她也不能肯定,到底宁致远能不能言出必行,但,宁致远愿意花时间来与她这个未来岳母说这些话,至少也就说明,他是真的将欢姐儿放在了心上吧?
确定了这一点,她好歹能稍放下心来。
眼中闪过淡淡的欣慰,秦氏点点头,“多谢你能体谅我作为母亲的担忧,只要你与欢姐儿能够一辈子和和美美的,我也就放心了。”
宁致远微躬了身施礼,虽然再未说什么保证的话,却也能让人看出他的坚决。
秦氏轻轻吁了口气,对宁致远笑了笑,然后才转身回了怡华院。
宁致远目送秦氏离开,看了看四周,正准备要走,却又被另一个声音叫住了。
他回头一看,不是他的老泰山又是何人?
宁致远不知道顾锦源方才有没有听到他与秦氏的对话,但方才既然都已经称了秦氏一声岳母,这时自然也不会与顾锦源生疏了,恭敬地作了一揖,唤道:“不知岳父大人唤小婿有何事?”
顾锦源回应宁致远的,是重重一拂袖。
作为父亲,他与女儿本就不像秦氏那样亲近,更有许多话不好与女儿说,这本就让他觉得有些缺憾了,没等他弥补了这个缺憾,眼前这臭小子就要把欢姐儿娶走了,又是在这成亲的前夕,顾锦源看宁致远的目光自然也就不太友好。
这时候的顾锦源显然是忘了,当初圣旨赐婚时他有多高兴女儿不用与楚承启那种人有什么关系了。
顾锦源也不欲与宁致远说太多,他狠狠瞪了宁致远一眼,“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不管定国公府有多了不起,若是你敢让欢姐儿受委屈,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他是跟在秦氏身后出来的,原本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遇到宁致远,但既然遇上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当然不会放弃这个警告未来姑爷的机会。
威胁完毕,顾锦源心里总算舒服了些,于是背着双手慢慢踱开了。
看着老泰山走远,宁致远这才笑着摇了摇头。
他能理解顾锦源和秦氏的心理,换作是他和顾青未的女儿到了要出嫁的年纪,他只怕反应会更激烈。
同时,他也为顾青未感到高兴。
前世的欢颜,与家中亲人的关系可不如现在这般好。
这样真好,在欢颜嫁给她之前,她有这么多将她视若珍宝的亲人疼惜着她,当她嫁给他之后,他就更要加倍的待她好。
宁致远回到宁宅时夜已经深了,但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一想到明天他就可以带着顾青未进京,然后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仅有的那点睡意就立即散了去。
不过,明天虽然不是成亲的日子,他要做的事却也不少,若是不能休息好,万一误了事可如何是好?
这样一想,纵然精神仍振奋着,他也强逼着自己闭上眼休息。
他以为他会辗转反侧,但实际上,没用多久功夫,他就陷入了沉睡。
有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脸上,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美梦,他那张因入睡而显得平静宁和的面上,还挂了淡淡的笑容。
☆、第296章 册子(月票700+)
五月二十二,晴。
夏日的日头早,通常卯时未至天边就已经开始泛白,可顾青未这日被唤醒时,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哪怕明知道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但这也起得太早了,她有心想要再赖上一会儿,却被早已装扮一新的秋岚和画屏硬拉了起来。
沐浴,更衣,待一头乌发被绞干,全福人已经早早等在了梳妆台前。
全福人姓江,是顾家族里一位六亲俱全、儿女满堂的婶子,她一见神情还带了些慵懒不乐意的顾青未,忙上前拉了她的手笑道:“哎哟,我的姑娘喂,今儿可是你出门的好日子,可一定得打起精神来。”
心里同时在纳罕,她活这么些岁数,也见过不少新嫁娘,旁的新娘子出嫁前夕大多紧张得睡不好觉,第二天更是早早的就起身,唯恐会误了吉时,可嫡支这位七姑娘,不仅一、夜好眠,还好似是没睡够一般,面上还没有任何与紧张有关的情绪,这也真是怪了。
不过,早就听说老太太将这七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一样,想来也确实有不凡之处吧。
心里这样想,江氏动作却极为利落。
上头之前还要先开脸,开脸就是用细绒线将新娘子脸上的汗毛,使面部更为光洁。
江氏拈了两根细绒毛就要往顾青未脸上绞去,顾青未没等那绒毛绞过来,就先抖了一抖。
她前世可是成过一次亲的,除了累之外,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就是这用细绒线开脸了,别看这绒线很细,可绞在脸上时,却着实痛得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而且开过脸后,一张脸不用胭脂都会变得通红通红的,也不知道为何会有人觉得这样很美。
江氏虽然是个x_ing格温和的,这时却也不容顾青未躲闪,见状淡淡看了在旁边侍候的秋岚与画屏一眼,秋岚和画屏自然就意会了,牢牢将顾青未按在凳子上,直到江氏替顾青未开完脸,才松开手,然后强忍着笑看着顾青未捂着脸几乎要跳起来。
“欢姐儿,现在要上头了,可别再乱动。”江氏叮嘱了顾青未一句,然后开始梳头。
给新娘子梳头是一件很讲究的事。
江氏拿了一把新梳子,在顾青未方洗净的乌发上一边梳,一边轻声唱。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这每一字,每一句,都无不是对出嫁女子的万般祝福。
秦氏这时正走了进来,听到这些祝福,到底是没能忍住心里的不舍,抽了帕子出来按在眼下,不让眼泪掉下来。
与秦氏一起进来的还有顾家众姐妹,见秦氏如此,便忙轻声劝慰,秦氏面上便也重新带了笑。
房里顿时就被喜气所充盈。
顾青未这时被押着不能乱动,便也只用眼神向母亲及姐妹们打了招呼。
江氏的动作很利落,将顾青未的一头青丝梳成髻,再替她上了妆,然后小心翼翼地拿了凤冠戴在她头上,又指挥了秋岚与画屏侍候顾青未穿上正红的嫁衣。
待顾青未梳妆妥当立于众人跟前时,屋里便蓦地一静。
正值芳龄的少女眉如远山黛,目似秋波横,虽然面上画着庄重的妆容,却丝毫不显老气,反而在一身精致的大红嫁衣的映衬下显得更为的精致脱俗。
美得不可方物。
江氏立即反应过来,“好漂亮的新娘子,把我这做婶子的都看花了眼。”
屋里于是响起一阵阵的夸赞声和祝福声。
秦氏方才强忍住的泪水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见她如此,屋里众人也知道她们母女还有话说,但也都贴心的悄悄出去了。
“欢姐儿……”秦氏只唤了顾青未的r-u名,就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候,她已经忘了当初得了三个小子之后生下女儿的喜悦,她甚至在想,要是欢姐儿是男儿就好了,她也不用生忍了这样的离别之苦。
“母亲。”顾青未握着秦氏的手。
她知道她说得再多也不能让秦氏不担忧,便只静静不语。
好半晌,秦氏才止了泪,将自己脸上收拾干净,“你看看我,今儿这可是喜事,母亲这是喜极才落了泪。”
顾青未顺着她的话点头。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秦氏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从袖中拿出一本小册子。
原本这小册子她该在昨晚就拿给欢姐儿的,但昨天又是喜悦又是担忧的倒将这件事给忘了。
秦氏娶过儿媳,却还未嫁过女儿,想到这小册子上的内容,一时也有些尴尬,她将小册子塞进顾青未手里,“欢姐儿,你这一路去京城还有好些日子,路上记得好好看看这册子。”
顾青未差点没笑出声来。
若她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十几岁的姑娘家,自然不知道秦氏为何尴尬,以及这册子的内容,但她都嫁过一次了,哪里还能不知道。
顺着秦氏的话将小册子放入袖中,顾青未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秦氏见她这坦荡的模样,还以为她是根本就不懂,面上的尴尬之色倒也缓了下来。
她还待说些什么,就远远的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却是宁致远领着人催妆来了。
花娇已备妥,只等新娘子上轿了。
听着那些笑闹,秦氏面上笑容加深,“你这么多兄长,只怕宁世子少不得要被为难。”
顾青未不以为意地往秦氏身上倚,“母亲,他想要将您的掌上明珠带走,怎么也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行吧,哥哥们就该狠狠为难他才是。”
秦氏却重重在顾青未手上一拍,“赶紧坐好了,这好不容易画好的妆容,要是在哪里蹭了可更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