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过,绉纱轻轻掀起,露出半面倾色容颜。眉宇如画,星辰化作眼,白皙肌肤仿佛由凝脂砌成,晶莹洁白。
云清看傻了,凝视着窗牖里美人儿,一动也不动。绉纱落下,美人儿消逝了。他揉了揉眼睛,马车徐徐向国公府驶来。他撒手窜到柱子后,伸出小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向马车。父亲说得对,媳妇需要努力才有,美人儿媳妇更需要努力了。
马车停下来,两名车夫当即下车,单腿跪在地上。下一刻万物静籁,世界成了黑白,唯独那人身上琢着色彩。水蓝的襦袍,金丝云雷纹于身,腰间坠着和田玉佩。翩若惊鸿,举手抬足间气吞万里山河。
彼时,朱门展开,管家钟叔迎了出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家仆。他带头跪下,身后的家仆齐齐跪地,垂着头颅不敢直视。美人儿垂目淡漠,轻声道:“起来吧,国公呢?”
云清屏住了呼吸,他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清脆婉转,不轻不燥,每一个字缠绵悠远,宛如仙乐的鸣奏。
钟叔连忙起身,曲着身子恭敬道:“老爷正在书房里。”
美人儿点点头,徐步走进国公府。他熟练地穿过廊道,仿佛走过千百遍般。
云清放轻呼吸声,蹑手蹑脚跟在美人儿身后。他的运气不错,绕开了钟叔与家仆。美人儿约摸七八岁的模样,身形瘦瘦高高,墨黑的秀发铺在身后,挡住了廋劲的腰肢……他越瞧越欢喜,女大三抱金砖,这个媳妇他认定了!
骤然,美人儿止了脚步……云清想都没想,一个翻身躲到柱子后。静默片刻,脚步声再次响起,他怯怯从柱子后出来。廊道上一片空荡荡,没了美人儿的身影,独留小小身影拉长着影子。
云清四处张望,东瞧瞧西看看。忽然,他意识到一件很恐怖的事,他迷路了……国公府很大,而他只去过前院的书房。他又叹一口气,这四年白活了,居然被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骗了。原来美人儿只是问问,不打算去书房找秦爷爷。
他晃了晃小脑袋,迈着小短腿阔步向前。乌黑的眸子溜溜地转动,两条小短腿忙得不亦乐乎,这边跑过去瞧一瞧,那边跑过去摸一摸……他只是迷路了,不是没规矩的到处乱跑,不能怪他噢!
他悠哉地四处乱逛,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地涌入耳里,很慈祥很温柔。有些像母亲的声音,却又比母亲苍老许些。他不由自主走去,小手抚在窗台上,轻轻推开窗子,透着窗缝看向屋内。
屋内,一名女子端坐其上,近乎四十岁的模样。她身着锦衣素裙,秀发盘成髻,一枝玉钗簪在发间,再无一物装饰。她捂嘴笑了笑,嘴角两侧浮着小酒窝,漆黑的眸子流动温柔波光,和蔼极了。
她轻声细语道:“你先来瞧我,又给我带礼物。等会被你外祖父知晓了,定又要吃味了,看他怎么罚你。”
“无碍,有外祖母在,我相信外祖父舍不得罚我。”一人缓慢地轻说,声音清耳悦心,一字一句宛如玉石击敲。
云清顿住了呼吸,又气愤地抓住窗台。这么好听的声音,也只有刚刚那位美人儿才会拥有。
女子轻笑说:“你这张嘴就是抹了蜜。瞧我一次,我能乐上半个月。”
美人儿似乎笑了笑,语气里夹着一丝轻快:“那好,我天天来瞧外祖母。”
“瞧你这个孩子,忘了来府上做什么了?你若真天天来瞧我,我就不再见你了。”秦太君又温声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不要辜负陛下对你的期望。”
云清惊了惊,下意识松开小手。陛下?这位美人儿与皇家有关系?
空气缄默一会,秦太君又笑笑说:“来,快让我瞧瞧,你送了什么礼物。”语罢,一名丫鬟捧着锦盒端到女子面前。她打开锦盒,面露诧色,看着锦盒愣愣失神。
须臾过后,她从中拿出一块玉佩。玉身呈水珠状,不大不小,恰好适合贴身携带。正反两面无祥纹点缀,通体莹白透亮,波动着暖暖柔光。
秦太君瞧了片会,殷红占据眼眶,颤声道:“你去大昭寺了?”
美人儿又是一阵沉默。秦太君颤了颤手心,激动的嗓音掺着许些呜咽:“你的腿不想要了是不是?我知晓你孝顺,可孝顺不是让你毁伤身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你父母?若陛下与娘娘知情了……”
“外祖母您小题大做了,孙儿无碍。”美人儿顿了顿:“父皇母后是知情的,您不用担忧。”
“无碍无碍,你哄哄他人就罢了,你连我也要哄骗吗?”秦太君忍不住啼泣道:“年前,陛下身感不适,你去大昭寺为陛下祈福,过后送陛下的玉佩与此玉一致。陛下与娘娘许是不知其详,可我却清楚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破规矩。”她抹了抹眼泪,又说:“凡是求见大昭寺的虚云大师,皆要用膝盖代替双足方可得见。大昭寺建在陌山之顶,你得跪多久才能求见?你小小年纪,身子骨尚未长全……”
美人儿轻声唤道:“外祖母,孙儿真的无碍。”又说:“自从父皇佩了此玉后,身子骨已见大好,可见虚云大师灵验,定下那些规矩也是情有可原。”
秦太君愤恨的抢过话:“若是不灵验,我就砍了那破秃驴,合着如此折腾人。”
“外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孙儿求此玉,是望您福泰安康。”
秦太君拭了拭眼角,将玉佩贴身挂在胸前:“好,外祖母日日佩着它,定要活个期颐之年。”
美人儿笑了,莺声轻笑,娓娓动听。
一老一小聊了片霎,美人儿的悦声骤然消逝,静默得悄悄然。忽儿,秦太君取下玉佩,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她的脸庞忽暗忽明,漆黑的眸子涌动暗光,仿如地狱的烈火吞噬了慈祥,一丝狰狞展露眉宇……
云清吓得顿住呼吸,连忙用小手捂住嘴。转眼间,面容又撤去暗光,慈祥的面庞带着温柔的笑颜。他松开小手,揉了揉眼睛,温柔的眉目、和蔼的面容……他歪了歪脑袋,刚刚应该是光线太暗,看错了吧。
秦太君把玉佩放入锦盒,柔声道:“把它收起来吧。”
丫鬟一怔,疑惑道:“夫人,您不带它吗?殿下一片孝心,放在库房恐会落了灰。”
秦太君笑笑:“陛下随身佩戴的玉佩,与此玉毫无二致。虽都是殿下亲自求取,可我若也贴身佩带,怕是会冲突了圣颜,还是收起来吧。”
丫鬟愣了愣,捧着锦盒进入里间去。秦太君闭上双目,手里持着佛珠不断滚动,嘴唇轻启嘟囔着无声的言语……
云清定眼瞧去,身躯却猝不放及地凌空,视线脱离了窗缝。他回头侧望,一张盛世容颜闯入视野。精琢的鼻梁,无暇的唇瓣,玉玲珑的皮肤……比刚刚远远瞧来,更为惊艳绝伦。他失神地凝看,看到有些发痴……
忽地,琥珀色的瞳仁,琉璃着冰冷的幽光。他猛然回神,奋力挥动着小手小脚,张口准备叫唤。一只雪莹的手捂住他的嘴,瘦长的手指携着樱花的味道,好闻得让他发蒙。另一只手拽着后衣领,无情地把他提走……
第三十章
待两人走远,美人儿把云清放下来。他俯看云清,眸子异常的冰冷,冷道:“你是谁?”
云清‘哼’一下,扭过小脑袋,鼻孔喷着粗气。美人媳妇一下变成了男人,又张口凶巴巴的质问他,他才不伺候!就在彼时,沉寂的四周腾空出一股杀气,霸道强劲,宛如嗜血的修罗能吞噬所有生命。
云清怔了怔,猛地回头看向美人儿,双眸亮晶晶的。以他四岁的人生阅历,总结出一条铁律:杀气越重的人,越是厉害的角色。例如秦爷爷,一个眼神能把敌人吓得屁股尿流!
美人儿身上的杀气,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弥漫着鬼神都忌讳的煞气。他老爹还告诉过他,越漂亮的东西越危险。这位美人儿一定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角色!
他激动握住拳头,无语伦次道:“我叫云清,我父亲秦爷爷的先锋,他叫云锦。我现在跟着云爷爷在习武、识字,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没有兄弟姐妹。我刚刚迷路了……”
一阵微风拂过,腾腾的杀气悄然散去,独剩稚嫩的嗓音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美人儿抿了抿嘴,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云清马上随在他身后,喋喋不休道:“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常来国公府?你来国公府做什么?以后我能不能再见过你?你多大了?有没有兄弟姐妹……”
两个小身影一前一后,前面的沉默不语,后面的絮絮叨叨。两人穿过漫长的廊道,修长的影子落在地上,一大一小错开叠落。云清一个人说了老半天,美人儿全程无绪无言,淡漠到了极致。高手果然是高手,脾气都这么与众不同。
云清凝视美人儿,平静的面庞、漠然的眉眼,一肤一容连天仙也不及尔尔。美人儿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停下脚步回看二眼又阔步前行。
云清楞一下,两眼弯弯笑起,清清亮亮。他拍拍自己的小胸膛,琅声道:“你刚刚瞧我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你别不好意思,一回生二回熟,说两句话我们就是哥们了。”
“清儿,你又跑出去玩了?上午的功课做完了吗?”浑厚的嗓音骤然响起,四十多岁的男子声,掺着一丝沙哑。云清猛地僵住身躯,歪了歪小脑袋,又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男子又说:“走路恐怕不如跑的快。”
云清当即回头,抱住男子的大腿,撒娇道:“秦爷爷,清儿知错了。清儿就是瞧今天天气好,想去晒晒屁股,结果迷路了。”又指了指美人儿说:“还多亏这位美人儿,啊,这位小哥哥把我带回来。秦爷爷,清儿是好孩子,不撒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