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萧夫人看到你这样,也不会开心。”简若林不是指责,他的语气很柔和,他甚至没有上前抢下萧景默的酒坛,只是端坐在旁,叙述事实一般地口吻淡淡开口。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好难过……若能醉一场,倒也好了。”
简若林看着他,眉若远黛寒烟:“给孩子起个名吧?”
“起名?”萧景默有些恍然。
“对啊,你的儿子,给他起个名字吧。”简若林的身上仿佛透着一股柔和的光,说出来的话也宛如带了一股蛊惑人心的魔力,清清淡淡的飘过来,散入耳际。
萧景默恍惚了一会,才展颜笑了:“便叫‘扶摇’吧,做字。”
简若林喃喃念了两遍,亦觉甚好。
皇室宗亲,正名皆以族谱依次沿用,由皇帝钦定,所以萧景默虽为生父,所能做主的,也只能是儿子的表字而已。
简若林突然笑道:“你能不能带我去屋顶?”
他很少主动要求什么的,所以萧景默听他这么说的时候,也没有多问,探身过去搂住他的腰,两人纵身一跃,便上了屋顶。
冷风一吹,满身的酒气也散了不少。
“扶摇直上九万里……景默,大鹏展翅,你做不到,你想他能做到,是吗?”
“是,也不是。”萧景默一双眼深沈如墨:“我只希望,往后他能走自己想走的路。”
简若林将头靠到了他肩上,闭上了眼:“我累了,先睡一会,记得天亮的时候叫我起来。”说完还真的在他肩头上睡了过去。
萧景默苦笑了一下,心中不明白简若林想做什么,按理说,他现在发妻过世心中抑郁,这人该哄着他劝着他才是,却不想让自己带了他上屋顶,就这么睡了。
简若林的呼吸很是均匀,在深夜里,静得连虫鸣鸟啼都没有,只能听见那近在耳边浅浅的呼吸声,还有靠在肩膀上暖了一块的温度。风轻轻吹着,萧景默这么坐了大半夜,醉意是全然没有了,心情也宁静平复了许多。
他坐在那儿,肩上靠着简若林,看着天色将明的时候,一点点晨曦破开云层透射出来,越来越亮……所谓破晓,便是此情此景了吧?
“你看到了吧,再黑的夜,也终究会过去,等到天明破晓,便是另一种绝世的华美。”
简若林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姿势不变,还是偎着萧景默,却伸出手,指着天边一点点晕开的光线。光芒取代了黑暗,耀眼而夺目。
萧景默将他搂进怀里:“若林,那种眼见着生命在我眼前陨落却无力挽回的沈重,经历过一次便够。”他温柔低头,抚摸简若林的发顶:“等我禀告皇帝,让扶摇接任平阳侯世子之位,我们便远远地离开京都这是非之地吧……在这里,我真的连气都透不过来。”
简若林笑靥如花:“好,漠北,陵南,西域,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第三十四章
“白琦。”萧景默开口,单刀直入:“我就问你一句,大佛寺的事,跟你有多少干系?”
白琦面无表情,一瞬过后,却垂下了眼睑,沈沈的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佛寺底埋了炸药,这件事只有我们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皇上,齐佑,我……还有一个就是你。这么些年来,虽然玩玩乐乐,但是我却把你当成真心的兄弟,有什么事从来都不曾瞒你。”萧景默的目光凌厉得可怕:“说什么天气干燥火药引线不慎自燃,我一个字也不信!白琦,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给我一句实话。”
白琦的眸光暗了暗,低低叹息:“你怎么就不怀疑齐佑呢?”
“他?他不是那样的人……”萧景默苦笑:“本来我也以为,你不会是那样的人。”
大佛寺底被人暗埋炸药,萧景默其实早有所觉,追溯其根源,仍要从一筐子柑橘说起。
那个古怪的味道,初初品尝时并没有太过在意,但是后来,太子督办祭天大典时宜,露出的种种蛛丝马迹——天下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萧景默多番猜测求证之下,只能先做最坏的打算。皇帝祭天,非同小可,出不得一丝差错。
本来发现火药之事,萧景默已经同齐佑相互商量,上报皇上。
不过令萧景默意想不到的是,皇帝居然在一番深思之后,下令他们秘密清理底下埋藏的火药,不许泄露一丝风声。至於祭天大典,便仍是如期举行。
萧景默不是没有疑惑,只是在领命退出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抚额疲累地坐靠在座椅上的皇帝,心中顿时了然了几分。
当今皇上膝下姿势单薄,民间虽传皇帝专宠平阳侯世子,但是其实他对自己的三个儿子,同样仍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血肉亲情。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何况大皇子萧璃贵为太子,更加容不得半点差错。
皇帝听到太子埋下火药密谋篡位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又是怎样的考量和挣扎,让这位以雷霆手腕着称的皇帝,竟然能够心软地期望将此事一笔揭过,瞒住消息,也暗暗保住了太子?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黎明临近的时候,一股轰天巨响,将一切心血付诸一炬。
伤了百余条的人命,皇帝纵使想包庇纵容,也是有心无力。
——这才是让萧景默觉得最为愤怒和胆寒的地方,帝王之争,竟然牵涉到无辜的性命。背后那个人,不管是谁,有意引燃炸药是事实,伤了百余人命将事态扩大是事实,最终目的是将矛头直指太子让他不得翻身也是事实!
况且,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无妄的爆炸,婉贞也不会早产,引致血崩而亡……
萧景默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自己不会失态:“大佛寺旁百余条的人命,白琦你在下手的时候,难道都不会颤抖吗?”
白琦抿着唇,良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过脸来正视萧景默:“你说这话,真不敢让我相信,你也是从那尚武堂教出来的学生?我们自幼学的,便是利用一切不折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有时候牺牲一些东西,再所难免。驭人之术处世之道……难道你学得少了吗?”
“东西?那是东西吗?那是活生生的百条人命!!”
“景默。”白琦的语调仍是低低的,既平缓又淡漠:“我能说的只是抱歉,隐瞒你这么久,甚至在你不知情的时候,将消息出卖。作为朋友,这点上是我失了信义,我无话可说。至於你所说的那些人命……不过是些手段,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付出的一些代价。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踩着别人地尸骨上去,便要成为尸骨被别人踩着上去。这个道理,不需我再多说。”言尽於此,白琦也知道自己和萧景默这点微薄的情义,只怕在此事过后,再无可挽回:“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生在皇家,景默……你的心太软。”太息之声绵长,似带着无限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