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仍亮着的屏幕上画面却突然再度跳了出来。
熟悉的面孔和服装道具一瞬间吸引走所有观众的眼睛,大伙下意识又静了,端着碗立在屋里。天色渐暗,银屏明灭的光亮中,传出主演们整齐而具有煽动力的声音——“下饭,我们就选海棠!”
原来是广告,对这突然的剧情不明就里的观众们立刻回过神来,会心一笑。
镜头聚焦,画面越拉越大,放大了众人手中的那一排玻璃罐,而后突然的,便转向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反派的位置。
画面中雪白的米饭似乎还在蒸腾着热气,隔着屏幕都仿佛嗅到了那阵醇厚的米香,饱满的饭粒被豆瓣酱拌成了诱人的棕褐色,表面覆盖有令人垂涎欲滴的油光。画面当中的人抱着饭桶吃得津津有味,仿佛自己品尝到的是什么稀世珍馐一般,夸张的吃相让电视机前的观众们也不禁垂涎起来,顺手也朝嘴里扒了口饭,只觉得口中冷掉的饭粒儿似乎都变得美味了许多。
一个硕大的海棠豆酱的瓶身的剪影慢慢浮现了,遮盖住主演们的身形,一朵看着像海棠花的商标紧紧贴合在玻璃瓶上方,深红色的,比瓶子还要醒目,音响中传出男女主角默契的和声——“海棠制造!”
“海棠?”便有人看着这个商标觉得无比的熟悉,猛然反应过来,“我听说过这个牌子啊,我姥儿先前还给我带过呢,又香又辣,是可好吃了。”
“一瓶豆瓣酱,我家也有,前天刚到菜市场买的呢,味道是不错,但能有多好吃?”屋子的主人闻言便笑起来,去厨房处寻摸来一个硕大的玻璃瓶,和电视机中的那个瓶子足有八分相似,“还不就这样嘛!”
原本在电视机上宣传的商品猛然出现在了现实里,大伙儿都有些好奇,一时打开灯来,饭也不吃了,挨个传阅那玻璃瓶子,顺带打开盖子,一人尝上一口,便有些失望——这豆酱味儿确实还行,咸咸甜甜的,带点微辣,下饭,但绝没有广告里表现的那么好吃。
先时说话那人也尝了一口,咦了一声,像是有些疑惑。她俯首端着瓶子仔细端详一会儿,立刻恍然地笑了起来:“我说呢,‘老字号’?你这牌子都不对,比人家海棠豆酱差海了去了。”
众人一时又涌过去,盯着那瓶身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样相似的瓶身居然是出自两个不同的品牌。越发的惊奇了。
屋主人还有些不信:“这老字号卖得可好呢,我在菜市场反而没见着这个什么‘海棠’的牌子,真有那么大的区别?”
“我跟你这么说说不清,你自己尝过就知道了,口味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被问话的人回忆道,“以前也没见过什么豆瓣酱卖啊,怎么这老字号突然就冒出来了。那瓶海棠豆酱可是我姥排队给我买的,她住在太阳街那边,海棠豆酱就是那小吃店老板自己做的,在城南特别有名,每天几百个人排队。这什么老字号,瓶子做得跟人家一模一样,估计就是看人家卖得好,想装模作样出来骗点钱。”
“这也太恶心了。”屋主人意识到自己居然被骗,眉头都皱了起来,将那瓶“假”豆瓣酱搁在一边,连碰都不想去碰。
屋内的其他人听完了原委,心中却不由暗暗记下了“海棠”这个简洁清晰的品牌名。
菜市场粮油店的老板近段时间招待了一批又一批诉求相似的客人,她们大多是主妇,进店后什么也不看,只目的明确地开口:“老板,来一瓶海棠豆酱。”
那老板便和从前许多次那样将陈列在架子上的豆瓣酱拿一瓶下来装袋,客人却不那么好糊弄了,拿起来扫一眼商标就发现到不对:“老板,我要买的是海棠豆酱,你给我拿这个什么‘老字号’是什么意思?”
老字号厂家给出的利润空间大,那老板还有些不死心地想要诓骗:“一样的,这个牌子也好吃。”
“你这不是糊弄人嘛!”消费者们却没那么好诓骗,他们都是看着广告来买的,将屏幕上特写的海棠商标和品牌名称记得清清楚楚,同这个什么‘老字号’虽然非常相似,但并不难区分出来。店老板指鹿为马是什么意思?
脾气软和些的顾客还好,脾气倔的直接就开始训人了,更有被骗卖错的老太太挤在店里挥舞着已经开了盖的酱料要求退款,搞到店里生意都做不成。数次下来,再j-ian猾的老板也被治怕了,老老实实将那个什么“老字号”的酱料摆到了边角。
而海棠食品厂内,已然趁着这股广告热的东风,一鼓作气青云直上。
做副食品类的经销商一窝蜂涌向了工厂,将厂区的会客室挤得水泄不通,他们不光只是燕市本地的,有的还来自于临近的几处城市,最遥远的经销范围甚至含括了位处遥远南方的特区的市场。
谁也没想《江湖传奇》的招商广告会有如此惊人的效果,一开始就连汪全都被整蒙了,但随着电视剧越来越热的放映,海棠豆酱广告的影响力仍在不断升温。这是一部面向全国的电视剧,影响力远远不局限于燕市这一亩三分地,可以说伴随着《江湖传奇》几位主演走红的脚步,海棠豆酱的名字早已经在他们还没准备好的时候便已经为全国这部剧的观众所熟知。
这在汪全和周母的预计里,至少是十年之后才能触摸到的成就,因此在当下,海棠食品厂的豆酱产量远远没有发展到可以供应全国的消耗。
短暂的慌乱之后,周妈妈稳住了阵脚,汪全更是当机立断地拍板——招人、买机械,扩大生产线!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把握住了,借着《江湖传奇》热映的影响力,“海棠”这个商标说不准就能直接一飞冲天!
但有人欢喜有人忧,同在燕市的老字号豆瓣酱制造工厂,便因为上个月市场回馈的月度销售额报告而凄风苦雨着。
他们原本抢占的市场份额一夜之间被海棠挤走超过百分之五十,且还有愈演愈烈的阵势,尚未来得及出厂的酱料立刻囤在了库里。
海棠的广告做得太毒了,他们甚至执拗得连包装瓶也不更换,只在宣传时加重了原本不显眼的商标的分量。这轻描淡写的一招,便直接将老字号钉在了棺材板上。
几乎一模一样的包装,想让消费者们选择自己,拼的就是各自在顾客心中留下的印象,谁先入为主,谁就赢了。
这一手老字号之前就做的挺好,他们抢先量产,迅速在菜市场铺开,尽其所能地让消费者们提前看见,以此营造出了自己才是正版的假象。
但当下这部大热的《江湖传奇》,将他们以往几个月里拼尽全力的努力全都毁于一旦。
老字号豆瓣厂的负责人看着报告里鲜明的曲线,手都颤抖了起来,然而还不等他想明白如何做才能让工厂渡过这一难关,秘书便匆匆敲门入内。
“老板。”秘书拿着一封硕大的投封,面色惶惶,“这是刚刚投递到咱们门卫那儿的……”
那负责人才看清信封上的黑体字,眼前便顿时一恍,燕市法院来的。
他连信封也不敢拆,直接从老板椅上跳起,指着电话机道:“快给海棠食品厂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们下一季度的豆酱立刻更换生产包装,大家有什么事情都坐下来好好谈!”
不这么做也没有办法,海棠现在完全占领了高地,老字号更换新包装还能有些活路,再用这个相仿的瓶子,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但此刻回头,为时晚矣。
以往因为权益问题时常致电老字号工厂,想友好协商但从未被认真对待的海棠食品厂法务办公室,已经没有管理层愿意与他们对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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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不是藐视什么的,实在是海棠食品厂此时在燕市已经没有可以拍板的负责人,周母和汪全早在决定扩大工厂生产线之后立刻马不停蹄赶赴往特区和港岛。
林惊蛰倒是没跟着走,但食品厂的日常经营不是他擅长的范围,因此如无必要他都不会过问,除了占股比例比较大外,他的日常和普通散股股东并没什么不同。
他的工作重心主要还是在二中路那幢正在建设的综合楼。楼体建设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当中,内部架构已经初步形成了规模,盖房子的工作在合同里是划分在迅驰地产的范围内的,燕市下完了第一场雪后,始于地产综合楼项目总监毛冬青正式将招商工作提上了日程。
林惊蛰对此很重视,招商计划遵循的是他的理念,第一批敲定入驻的品牌必须是国际一线范围,能否达成这个目标将会直接决定综合楼第二批招商,和这座商场日后永远的定位。
毛冬青耳目灵通,得到了确切消息,那就是国际品牌“TOBR”敲定明年年内将会在燕市开设他们第一家分店。九十年代初期,燕市连发展得相对成熟的商场都还未出现,这将会是第一个进驻这一城市的高端品牌,不论从哪一个角度分析,它都十分合乎林惊蛰的心意。
奢侈品牌们相互之间也是有从众x_ing的,谁拿下了“TOBR”,就等于拿下了其他也在观望燕市市场的高端品牌,这些老邻居们不论在哪一个国家都总是成群结队地开在一起。
综合楼预估的竣工时间恰好在明年,因此毛冬青很早就出动了自己的团队找到品牌方开始商谈。
这一品牌如今只在特区开设了中华区的第一家分店,为此几个月时间毛冬青亲自带人往返两地,时常早上还在燕市,晚上人就睡在了特区,几乎将飞机当成了的士打,吊了无数瓶葡萄糖,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才终于打动了这一品牌。
他将合约送到林惊蛰办公室的时候整个人都充斥在浓郁的喜悦里:“林总!我做到了!”
他工作向来拼命,连实际职位与他有竞争关系的邓麦都时常在私下朝林惊蛰夸奖他的能力。林惊蛰审阅过他一并递交上来的综合楼一层划分给“TOBR”区域的外墙设计稿,望着他因为长时间奔波蜡黄的脸色,不由叹息:“你辛苦了,工作敲定下来,你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