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遥眉眼低下,只托着抽泣的灵一任凭木彦深训诫,等他说完才淡淡争辩一句:“郭家并非善类,不过自作孽罢了。”
木彦深刚压下去的心火顿时又升腾起来:“再非善类,横竖与你无关,可你如此光明正大地磕碎仙障,有没有顾及师尊的身份?那些恶魂怨鬼岂是你能控制得住,你哪里能保证它们不去伤害寻常修仙者?”
这回顾遥没有再与木彦深争辩,木彦深的口气也缓和了一些,复又训诫道:“有意无意已经不能商断,你可知此事若是谣传出去,对你的声誉会有多大影响!”
顾遥眉眼间堆满漠然,眼神平平静静地滑过:“我向来不在意这些,师兄你亦知。”
先前诸事,木彦深确是未知,此番训诫也只点到为止,他看着顾遥愈发冷漠的神情,不由得焦虑起来,欲开口的嘴又合上,,看着他肩头啜泣的小兽说道:“回蓬莱山的途中,向我说一说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回事?”
蓬莱仙山距离祖洲约莫要御器飞行三个时辰,直到夜间戌时初刻,才在蓬莱仙山的山道上落下。
郭慈和逐江毕竟鬼气太重,只安排了一个较远的孤峰。灵一情绪很不稳定,一直维持着小兽的形态,现下早已疲极睡去。
木彦深先一步去了师门大殿,等顾遥安顿完灵一之后,才姗姗前往,听晓上仙落于首座,顾遥的二师兄连袭月也是在场。
百里闻一听此时事关时询便匆匆赶至,心里头对顾遥的态度也是焦灼,生怕他替蓬莱山惹出什么事端。
顾遥甫一跪下,听晓上仙的杯盏便已摔了出去。从崇吾山大的传音符一到手,他便没再安定过,愠怒之意也是积了满腔,是谁不好,偏偏是素来端方的顾遥!
听晓上仙是非常生气,但温和的脾x_ing让他也不忍责备顾遥一二,摔出去一个杯盏已是极限。
连袭月向来刚毅冷冽,又是爱憎分明,训诫也是字斟句酌下的严谨,方才听了木彦深和百里闻的叙述,也是诧异无比:“这个人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可以弃词坟山的仙障于不顾?弃自己的名望于不顾?”
听晓上仙气头正盛,顾遥磕碎仙障的事又是板上钉钉,而他现在这幅心死仅剩一点希望的样子实在又是令人心疼,百里闻难免希望他理智,凡事慢慢来。
可顾遥确确实实用了的真心,答得简洁明了:“是。”
正是答得这般爽快,这般坚定才惹得听晓上仙更加怒不可遏,可爱徒如子的他,又狠不下心来,压制着怒意的声音干涩而又断续:“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
听了这句话,顾遥面无表情的脸色终是有所波动,满目的垂丧终于有了一点鲜活:“我的心意,生死不论,独属他一人。”
这个人不过口气沉沉,不是呼天抢地的表述,不是缠绵转侧的表白,只是一句再温和不过的坚定罢了。
听晓上仙的上下嘴唇却仿佛彼此胶合,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温和的眼中尽是踌躇不决。末了,他挥了挥自己的衣袖,只喃喃两字:“罢了…罢了…”。木彦深和连袭月也都不再开口,众人胸腔中压抑的怒火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方才还怒意四起的大殿顿时空旷了下来,顾遥只道了声退下,便返回了自己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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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静深,顾遥竟也提了一壶酒,跃上了屋顶。词坟山的景象连绵不断地重复在脑海中,时询痛苦或是平和的样子无一不深深痛击着他的大脑。
木彦深对顾遥也是多番察看,自知道他现在心绪难安。想起路上说起的来龙去脉,竟也不自觉无奈地叹了口气,飞身来到顾遥身旁。
“我竟不知,你何时也会喝酒了?”木彦深平常惯是语调和煦,与人交谈莫不使对方如沐春风。
顾遥含糊一声轻笑道:“只是提过来罢了。”
木彦深自顾自说道:“你十一岁入蓬莱山,小时候开始便是端方雅正,待人处事进退得当,十八岁成了仙界子弟楷模,二十五岁中成散仙的修为,端的是名门典范。”
顾遥面无表情,只是口中涩涩:“师兄…”
木彦深又打断了他的话:“表象做的是好,可你也知道师兄们和师尊都看得出来。我们知你固执,往常拦不住的地方也随你而去,却未料到你在这条路上也是如此执着。”
顾遥却答道:“我不是在这条路上执着,我是只对他执着。”
“什么修为名誉,也比不过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无关男女,无关身份,他就是你追逐的那道光,纵使到天涯海角,你都无法法摆脱对他的渴望。”
木彦深愣怔了片刻,倏地夺过顾遥手中的酒壶,拔开塞子,痛饮一口:“好一个执着!好一个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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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六界,人妖仙三界,不避凡俗,皆可去得,而神魔鬼三界却并非来去自如。
鬼界作为轮回的终站和起点,与任一一界都不在不同的维度。生人欲先前往鬼界,必经过鬼城幽都,因而幽都也被戏称为“地尽头”。
鬼城幽都,旅居各路人马,最早的时候仅仅只是孤魂野鬼的歇脚处。近千年来,随着鬼市的飞速发展,幽都的魂鬼也渐渐做起了接渡人的生意。
何为接渡人?鬼市建于鬼界领域,不走黄泉路不能到达,而黄泉路的入口则在幽都地域,幽都早先作为魂鬼的旅居地,极抵制生人往来,无论神魔妖仙,皆不得入内。如今鬼市中灵宝丹药,珍稀物品比比皆是,这生意要做得开也全得靠客源,所以幽都魂鬼也各个做起了接渡人,其作用便是携来自四海八荒的生人进入幽都,继而进入鬼市。
逐江作为一只鬼,即便尸骨尚存,也无法否认他孤鬼的身份,自有往来幽都的权限。
经过昨日顾遥的执着,听晓上仙似乎已经允了他这个念头,只叮嘱了木彦深时刻在他身边,另又借着连袭月的名号塞给他许多珍贵法器。顾遥终归是他听晓上仙疼爱的弟子,即便心中再是不满,也不会任凭他这般前往鬼界。
逐江的阵法开始聚灵,一阵血黑色光印之下,法阵内的四人一鬼便已再无踪迹。
抵达幽都的阵法停滞在一处空野,这片空野实则是一座山顶,正是幽都城所围绕的荼蘼山。荼蘼山仿若从山腰以上被人拦腰切断,只留下不平整的空野平面。此时,一行人身边也间断有新的阵法过来。
虽说幽都是座城,但与寻常城池的架构完全不同,整座城仅仅只有一条主道,幽都主道从山腰处的城门盘荼蘼山向山麓一直往下,抵达山脚后又重新延着荼蘼山的轮廓继续向地底深入。
幽都常年无日光俯照,黑黢黢的y-in云层层叠叠遍布,与夜晚相去无几,倒也适合魂鬼生存的环境。
幽都城自由散乱,城内无鬼怪巡守,城门也并无鬼怪把持,从山腰的空野俯瞰而下,星星点点的灯火之光遍布在荼蘼山四周。
幽都与世间所传无甚差异,山道往来者各有大能,神魔仙妖,皆不在少数。自进了幽都城门,y-in阳眼说开便开,方才还略显空静的主道现下已布满了魂鬼。
逐江长居词坟山,幽都的规矩全是不解,能带人来已是他的极限,再要往后走却是做不到了。
郭慈修鬼道,生人气在词坟山也磨得一干二净,在这种地方更是自在,看准了一只过路的长舌鬼,便一把揪了过来。
一旁的木彦深和顾遥却是惊异他能徒手捉住鬼,纷纷面露疑惑。
似是看出他们的不解,郭慈解释道:“我修了鬼道,早已与人气毫无干系了,现下这个样子,只不过空有个r_ou_身还能寄附一下,与魂鬼也并无多大差别,界限早已模糊,与鬼接触自是手到擒来罢了。”
幽都中,长舌鬼算是消息知道的最多的一种鬼,抓过来盘问,再是合适不过。
“说说,怎么去往鬼界?”
寻常生人若非没有极高的修为护身,来到幽都也只会沦为恶鬼的口粮,待这长舌鬼扭头正要发作,却被当前的阵容给惊住了。顾遥几人各个修为不弱,先前还气势汹汹的长舌鬼自然是吓得哆哆嗦嗦:“鬼界不允生人,生人入内的。”
郭慈面上未显不悦,右手却已揪出了长舌鬼的舌头:“不许生人入内?那鬼市如何去得?”
被扼住舌头的长舌鬼一声惨叫,拽着自己又被拉出的舌头,含糊不清地说道:“要去鬼市的生人需得在子时跟住魂鬼夜里来往的队伍,魂鬼会在幽都走三个来回,在行至幽都最下层时,生人便可脱队,自前往鬼市。”说罢,眼睛却滴溜溜转动起来,伺机想逃。
木彦深朝顾遥点了点头道:“鬼市确是这般进入,这长舌鬼并未诓骗。但我们此行目的是寻时询的主魂,进了黄泉路再怎么走就不知了。”
方才还伺机想逃的长舌鬼听了这话却是一个打颤,慌忙说道:“寻魂!诸位大人竟是要去鬼界寻魂?这可万万使不得啊!使不得!”
郭慈倒是乐笑了:“与你这小鬼有什么干系,你管我们做什么?”
那长舌鬼期期艾艾地:“鬼市接纳生人已是来之不易,若生人还妄想往来鬼界寻魂,这,这若是被十殿阎王的大人们知道,幽都做接渡人的小鬼哪里还有什么好的下场哟。”
郭慈最见不得别人畏畏缩缩,当下便扯了一把长舌鬼的舌头,双手直取双眼,口里带着恶狠狠的威胁:“小爷我偏要去,你这小鬼,还有什么一并说了,不然取了你这双鬼眼!”
那长舌鬼吓得舌头更软更长,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踩进了黄泉路的石板便是进了鬼界的地境,一举一动皆在鬼差眼中,若生人只是前往鬼市,鬼差自不会与他为难,可一旦要走偏一步,这后果如何,全凭鬼差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