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好听着呢。"
"我觉得你很有前途,只要好好gān,一定能混出样子来。你嗓子很好,别糟踏了自己的好条件……"
"我一定照办。真想不到,我一点儿也没想到,真的……"
她咯咯笑起来。李慧泉看不出有什么可笑的。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这些话听起来井不可怕,挺自然的。他没什么要说的了。有些话一时想不起来,有些话想得清清楚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赵雅秋还在笑。他站住了。离她的家越来越近,时间已经不多。他不想带着羞耻离开。他说的是真心话,他没有假模假式。
"你笑什么?"
"没什么……"
"你到底笑什么?"
"我笑……你的话跟我爸爸的话一样,连词儿都差不多,我笑这个,没别的意思。"
李慧泉心里发空,有一种无聊的感觉。他悄悄注视她丰满的胸部和肩膀,知道自己实际上是喜欢她穿这件裙子的。他只是受不了别人肆无忌惮地去欣赏她。他心里埋伏着一种隐隐约约的冲动。
他痛苦万分地膘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臀部,最最真实的想法是在她luǒ露的脊沟上轻轻地抚摸一下。他想吻她。
他想gān的半情报多,他却在心里对自己大喊大叫:我没有假模假式!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实意的!他在短促的自我感动中真切地看到了赤luǒluǒ的欲望。
他的手心攥出了汗水。
"呼家楼中学有个小伙子老跟踪你,你知道么?"他四下看看。
"知道。我没离校的时候他就给我写信。我刚开始还可怜他,可是他的信越来越不像话,像个小流氓。"
"他喜欢听你唱歌。"
"这种人多了,可没有他那么下流的!"
李慧泉愣了一下。他是为你才下流的,他爱你,满脑子空想,所以下流了。李慧泉有些伤感。
"不知道那小子今天在不在?"他问。
"不会了。我的朋友吓唬了他一下,胆小鬼不会再捣乱了。"
李慧泉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他自己是否也在捣乱呢?而且,他似乎正是个胆小鬼。他比那个可怜的单恋者qiáng不了多少。
他如果有勇气,应该立即抓住她的肩膀,劈头盖脸地向她表明心迹,然后吻她并咬住她娇嫩的嘴唇。征服她的人一定是这种凶猛的家伙。她被宠坏了。她需要肉体上的打击。
但是,他只能无所作为。
"谢谢你的忠告。我的朋友很多,可是有人表面很热情,实际上是想占我的便宜。他们想错了,我唱了几年歌,在学校就被人请出去唱,我什么都见过了,我谁也不怕。我的路不顺,可是我会闯一条路出来,我想好了就gān到底,真的!……谢谢你今天送我,明天不麻烦你了,还让小徐来吧。他感情特别脆弱,动不动就寻死觅活,我现在拿他没别的办法,得哄着他……"
"他挺jīng神的。"
"我不喜欢这种男人。"
"他嗓子还行。"
"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前途。做个朋友他还是蛮称职的……再见吧!"
她匆匆地飞进了那座楼房,黑裙子像蓬松的黑色羽毛。她luǒ露的身体部位离得稍远之后,又在灯下显出瓷器般的光泽。她gān净得就像一朵刚刚开放的鲜花。然而,她的老练却令人害怕。她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表面上却不表示厌恶,这是一般的二十岁女孩子能够做到的么?在诱人的肉体里面包着一颗任何人无法揣测的灵魂。她在本质上和那个澡堂姑娘没有什么不同。他遇到的一切都可以概括为那句使自尊心大受损害的妙语。
"有这个必要吗?"
是的,一切都没有必要。他昏头昏脑地对她说出那些话纯粹是自作多情。他像个小丑让一个姑娘耍来耍去。除了扇她耳光,扒她的裙子,除了野蛮地摆弄她,一切都没有必要。当世界毁灭的时候,他会这么gān的!他迟早会看看她公主式的傲慢到底是什么货色。
他离开这座楼房时,突然想起自行车丢在针织路咖啡馆了。
他顺原路走回。小松树在水泥路上布出一排又一排黑影。乘凉的人群开始缩回楼房。老人们在咳嗽。他小心听着看着,在这条路上似乎发现了赵雅秋的什么痕迹。香水味儿,鞋印儿。揪落的树叶。谈话的余音。似有若无。似是而非。他想起她唇边yīn影似的绒毛时,禁不住浑身颤抖。什么东西丢掉了。永远也找不回来了,东西本来就不属于他。他自己让自己闹误会了。
这就是看到、听到、读到、猜到、想到的爱情吗?他回到家中,躺在凉席上辗转难眠。想到那张盼时,脑子里竟闪电似地冒出一连串类似qiángxx的野蛮的念头。
他目瞪口呆。
他对针织路咖啡馆的兴趣无情地谈漠了。七月下旬,他一次也没有去,他晚上出摊,每天顶多卖四个小时。其余时间他看书,到公园看入下棋,参观家具展览和汽车展览,他差点参加一个私人开设的健美班,后因离家太远才没去成。
方叉子没来找他。听不到逃犯的任何消息。刘宝铁却始终处于紧张状态,什么时候去居委会都能看到他。李慧泉给他送过一次电影票,他没去,让女朋友去了。李慧泉挨着刘宝铁的女友看了一场电影,发觉她自始至终在吃零食,一会儿是糖,一会儿是瓜子。李慧泉回来没跟任何人讲起,只是觉得很好玩。这就是罗大妈为片警介绍的、引以为自豪的女朋友。她除了吃零食之外,看电影时还脱鞋。她的皮鞋在电影院座椅下散发出淡淡的腌萝卜味儿。
够刘宝铁一呛。
马义甫也没来找过他。这小子借走四百块钱之后便销声匿迹。李慧泉有时候忍不住想,这个朋友很可能把他给骗了。世面上什么人都有。人越来越不像人。晚报上有登载,门头沟一个家伙用开水浇老母的头,恨她不死。这是畜生也做不来的事。
崔永利是八月初从深圳回来的。他在东大桥摊群找到李慧泉,说准备在沙家店租的房子里请客。
崔水利胡子依旧茂密,但人瘦了,皮肤晒得发黑。他的举止神态都显得很疲倦,好像刚刚打了一场架。
李慧泉觉出这人有什么事要求他帮忙。
星期六下午,他准时赴宴。崔水利只请了他一个人。菜是乡下姑娘炒的,也是乡下姑娘端上来的。两个姑娘口音相似,长得也差不多,李慧泉有点儿分不大清楚。那个身量稍高的姑娘老拿眼瞟他。人不怎么正经。他没有多想。酒是好酒,菜炒得也不错,崔永利像是很够朋友的样子,不住地讲些外地的笑话逗乐。崔永利好像很长时间没这么高兴过了。
李慧泉看出这人有些孤单。他也是那种没有什么朋友的人。
跟自己一样。
吃了一半饭,崔永利把他拉进里屋,让他看一样东西。靠墙掷着两个装肥皂的纸包装箱,崔永利打开盖子,里面码着书一样的黑色长盒。录相带。有几十盘。
"这叫南水北调,huáng水儿!"
"什么意思?"
"广州九十块一盘,到齐齐哈尔能涨出十倍。够吓人的吧?"
里屋有一张双人铁chuáng,凉席上胡乱地扔着枕头和毛巾被。chuáng下有三只拖鞋,大小不一。屋的里角一面是双人长沙发,一面是电视机柜。后窗户用砖砌住,前窗户挂着厚厚的紫色窗帘,屋中cháo湿而昏暗。
崔水利情绪激动。
"八十盘。二十盘原装,六十盘复录,我得快点儿脱手,这东西粘时间长了腻歪。"
"想不到你是gān这个的。"
"别的也gān。"
"还弄旧衣服么?"
李慧泉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崔永利好半天才明白这不是讥讽。
"弄得不多,都倒兰州、银川去了,那玩艺儿在北京卖着玄。"
"我不怕玄乎、有了货给我留七、八包,我上次卖赚了。"
"哥们儿别挤兑我,现在说什么也不能让哥们儿抡这个!赚钱的路午有的是,哥们儿只要有胆量,哪条路都走得通。"
"旧衣服我敢卖,这东西……"
李慧泉摇了摇头。
俩人走出来继续喝酒,李慧泉的眼睛在茶几、写字台、窗台儿上扫来扫去。他在搜寻上次看到的那本画报。他很敏感地想到它,连自己也感到挺不好意思。
崔永利给他点烟。
"跟我跑一趟怎么样?就一趟。"
"哪儿?"
"佳木斯几个地方。那边有肥主儿,不宰他们宰谁呀!冷地方人色,爱看这个。我不是第一次趟道,都熟了。你就陪我走走,保证赚钱。"
"你一个人不是gān着挺好吗?"
"这次数太大……最近我胆子有点儿往回缩了。没办法。我认识浙江一个倒茶叶的,愣叫人给剁了,想起来吓人。现在为几百块钱玩命儿的主儿哪儿都有,见了大数不把你吃了才怪呢!跑外的人见了面烟酒不分,亲热得要命,可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捅黑刀子的人全出在这里边……不怕哥们儿笑话,我想带个熟人壮壮胆子。钱怎么分听你的。"
"我不能去。"
李慧泉连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了。崔永利正给他斟酒,听后一愣。
"别说死,你再想想。"
"我没法儿去。"
"怎么了?不给面子……"
李慧泉喝口酒。
"公安局的人盯着我呢。"
"出事了?!"
"没有。我有个朋友在青海服刑,逃跑了。公安局的人怕我帮他,三天两头找我。我离不开。"
"麻烦……"
崔永利松了口气。
"这次去不成下次。好歹gān一次试试,顺手的话咱俩绑一块儿gān,怎么样?"
"我不给人当保镖。"
"谁说让你当保镖了?!"
"我喜欢一个人gān,没牵挂。我猜不透别人,别人也猜不透我,gān着费劲,何必呢……还是一个人gān好……"
"你他妈真犟!连便宜都不会占!我在街上随便拉一个,非把他乐死不可,这是算正的一本万利!"
"你找别人吧。我不去。"
"妈的!我不是不放心么……要找得着能找你么?你算哪庙的和尚……"
崔永利有些醉,白衬衣的前襟滴了菜汤。他殷勤地为李慧泉夹菜斟酒,话却十分粗鲁。李慧泉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凉拌海蛰皮。这个莱比他做得好吃,不知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