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事都不跟我们说,”段如锦埋怨到,“我都不知道他给齐安东写戏,也不给我要个签名海报啥的。”
“你当你还是小姑娘啊,还准备把他海报贴墙上?”陈克庄嘲笑她。
他们聚在一起,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把陈衍的名字和齐安东的名字一起输进了搜索框。
陈衍在厨房奋斗了十几分钟也没能拿下那只j-i,倒被j-i挣脱了绳子到处乱窜。
他在里面吵吵闹闹地追j-i,因此一开始也没听到外面的声音,直到屋外声音渐渐变大,激动起来,他才想,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又过了一会终于觉得不对了,外头不像聊天,倒像在争执,还有抢夺和摔碎东西的声音。
别是吵架了吧,陈衍刷的一下站起来,j-i也不管了,丢了刀拉开门。
门一开声音清晰了许多,陈克庄大吼:“我说了这些不能信的!网上的人,谁知道是什么东西!叫你不要看不要看,都是假的!”
李叔也慌了神,跟着一遍遍重复:“假的,假的,假的……”
“你给我手机!”段如锦往前面一扑,整齐的长发现在乱七八糟,她疯了一样对陈克庄又踢又打。
“出什么事了?!”陈衍急了,冲过去抱住他妈,段如锦人也不认,张嘴就咬他。
陈克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让李叔帮忙,他们先去医院。
陈衍被这一眼看得浑身发冷,那一眼里毫无情感,充满审判意味,似乎要送他上绞架。
“……怎么了,李叔?”他颤抖着转向李叔问道,李叔把眼睛别开,不敢看他。
陈克庄把段如锦从陈衍手里抱走——不,几乎是抢走——然后和李叔一起把她塞进了出租。
段如锦吵闹着,一人几乎占了一整个后座,陈克庄在她旁边安抚她,李叔看看那个前座,又看看陈衍。
“老李,你上来。”陈克庄严厉地说。
他讲起话来又像那个发惯了号施令的老板,李叔浑身一激灵,赶紧坐了上去。
陈克庄一把带上门,出租车就开走了。
他家的人全走了,连李叔都陪着去医院了,他妈妈状况不知,他却被留在原地。他爹当着他的面关了车门,对他一句话都没有。
天y-in了下来,暗沉的天色里陈衍像孤魂野鬼,飘荡着回到家里。
他刚走到门口,那只j-i就咯咯咯叫着跑了出来,在玄关处狠狠撞了他一把,然后撅着屁股骄傲地离开了。
他坐在沙发上,拿起屏幕都碎掉的手机。
那是陈克庄的手机,开机密码是他的生日和他妈妈的生日组合。陈衍一打开手机,迎接他的就是他本人的新闻。
浏览器下面显示开了十来个网页,他抖着手打开看,每一个都是他。
为什么都是我,为什么都是我,为什么!
他用尽力气把那个手机砸向墙壁,呆呆地盯着碎裂的机体看了几秒,然后慢慢弯下身子,像个虾米一样蜷缩,捂着脸悄无声息地哭了。
第64章 64
陈衍哭完一场,趁着眼睛还没肿赶到了医院。
他站在门诊大厅给陈克庄打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掐断,三次都是如此。他又给李叔打电话,第一次没接,第二次接了。
李叔说话压着声音,大概是怕陈克庄听见。
陈衍问他们在哪,李叔急促地说:“小少爷,要不你先别来了吧。”
他抬起来的腿停在半空,又坚定地放下去,继续朝手术室走:“我妈在做手术,我怎么能不来?”
“老爷心情好像很不好。”李叔说。
“嗯。”
他没有余力去害怕他父亲的怒火。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如果段如锦今天因为他再也睁不开眼睛,那相比上辈子他到底有什么进步?
让自己的母亲提前死去也算一种进步吗?
让父母永远被人嘲笑也算进步吗?
他明明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设计一条安全的路,偏偏接了齐安东的请帖,进了齐安东的家门。
仁义礼智信,他真是个王八蛋,那个人说对了,上帝永远不会救放弃自己的人,看,报应不是来了?
他胃口大,贪多又贪快,要钱要名要报仇,恨不得一步走到终点,看见齐安东就像看见人参果,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他妈妈教给他的道理都被丢一边了,卢开霁教的道理也被他弃如敝履,难怪他们对他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活该,活该啊。
他走到玻璃门的外面,看见走廊尽头手术室的灯亮着。
陈克庄坐在长椅上,一天老了二十岁,佝偻着腰直不起来。李叔在旁边搀着他。
陈衍推开门慢慢走过去,泰山压在他脚背上,一步万钧,走得脱力。
陈克庄良久才抬起头,看他来了,站起身朝他走近,伸出手。
“啪!”
陈衍的脑袋被一巴掌抽得偏到一边,那应该是很痛的,偏偏没有知觉。
“你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孬种!”
“小少爷……”李叔在边上不敢走近,他一急,说话又回到以前的习惯。
陈衍咬着牙把脸正过去。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地面,不敢略略抬起,低头递出一张卡。
“我不要我儿子的卖身钱。”陈克庄说。
“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妈的。”
“你妈也不要,你妈要是这种人,她现在就不会躺在里面了。”
“老爷,收下来吧,夫人需要钱……”李叔劝他。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陈克庄依然不接,盯着陈衍问,“这是不是他给你的钱。”
陈衍沉默好久,终于点了点头。
这里面的钱,有些是他写剧本赚的,更多还是齐安东给的。
“你……”陈克庄气得捂住心窝,“你真的去当……去当……”
他说不出口,太难听了,他不能这么喊自己儿子。
陈衍意识里一片麻木,他既感受不到侮辱,也感受不到疼痛。
“是我们连累你?”陈克庄忽然想到什么,语速极快地问,“你是为了我们才跟他、跟他好?”
“不是……”陈衍闭上眼,他的眼圈渐渐红了,刚哭过不久的眼睛又流下泪来,“我是喜欢他,我是真喜欢他……”
他像堵了半月的水龙头一朝疏通,先是淅淅沥沥淌出点泪,然后汹涌澎湃地哭起来。
如果他说喜欢齐安东,是不是这件事里掺杂的“卑劣”就能少一些?如果他说喜欢齐安东,他爸妈是不是更容易接受?如果他说喜欢齐安东,陈克庄会不会相信他不是为了他们才和他在一起?
“我喜欢他……我喜欢他……”他不停重复。
他在餐厅里答应齐安东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在这种场面下说出这句话。
在齐安东家里,客厅、卧室、厨房,他说了不知道多少句“喜欢”,说得轻而易举、雁过无痕,却只有这一句戳人心肺,让他泪流满面。
像满屋的标本遇见一朵活生生的玫瑰,满天的风筝遇见一只飞鸟,满纸的谎言忽然掺杂一颗真心。
他这时也只不过借这句“喜欢”为自己解围,却突然彻底崩溃。
可能是他哭得太凶,让陈克庄心里对儿子的心疼压倒了怒火,他爹懵了一阵,然后不知所措地拍了拍他的背。
陈衍伸出手抱着他父亲,把所有的情绪都混在眼泪里赶了出来。
他哭得天昏地暗,本来大而圆的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细缝。
陈克庄抱着他,眼里又是悔恨又是茫然,他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场手术过了不知道多久,段如锦才从手术室出来。
“暂时脱离危险了,还要住院观察,病人尤其不能受刺激。”
陈克庄听了这句话,连连点头。他们在段如锦的病床边坐了一夜,到天快亮时他一脸倦容地对陈衍说:“你还是先走吧。”
陈衍愣了愣才明白他爹的意思,艰难地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你们的事……”陈克庄话说一半,也不知道怎么继续,只用一声叹息结了尾。
陈衍下到一楼,阳光灿烂,刺得他眼睛难以睁开。
他站在医院门口,像稻Cao人在守卫自己的田地,守到午后才离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他成了他妈妈的□□。他要躲着自己的家人,最后只好买票回到北京。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到站了还像在梦里,分辨不出左右,也忘了要往哪里走。半途看见个女孩艰难地拖着箱子,下意识地去帮了一把,那姑娘说谢谢,看他眼神飘乎,又觉得害怕,赶紧走离他。
他走到大厅,觉得有人在看他,仓皇失措地到处张望,终于看到两三个女孩聚在一起,似乎在用手指他。
指着他的那只手像是掐住了他的脖子,他逃难一样往最近的出口跑去。
“坐车?”旁边有人问。
陈衍被吓到一样抬起头,他旁边竖着个牌子:出租车上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