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衍摇头,水珠从发丝上落下来,和大雨一起落在衣领:“我跟你一起找他。”
“找有什么用!”齐安东提高音量,又压抑下来,“我去派出所。”
“我跟你一起去。”
齐安东同意了,他s-hi漉漉地上了车,把干净整洁的后座弄得一塌糊涂。
“对不起。”他低声说。
“没事儿。”司机利落地答道,然后被齐安东扭头看了一眼,赶忙噤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陈衍紧盯着窗外,好像他盯着盯着狄坤就会从某家店里走出来出现在他视野里,好像他眼睛一移开就会错过他。
他没有看到狄坤,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个高大的男人,没打伞走在雨中,他不在乎自己头上身上有没有雨水,却紧紧抱着外套里面的一个东西。
陈衍一定在哪儿见过他,他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脑袋随着他转动,那男人即将被车远远甩在身后时陈衍才忽然想起——这不是单玉的司机吗?
单玉来求他帮忙的时候这个司机就在边上等着,一言不发。
陈衍已经看不到他了,他怔怔地看着前方,想起刚才那个人走路的样子,怀里好像抱着自己最珍重的人。
他打了个激灵。
他们去了派出所,忽然从大雨倾盆的室外到了温暖的室内,齐安东和陈衍都像被抽走了力气,但齐安东迅速调整回来,让人几乎看不到他的疲劳。
时间未够,派出所没有允许他们立案,齐安东打电话找了自己的熟人,那位值班的同志才答应现在就帮他们找人。
但他又说:“因为没有证据证明他人身安全有受到危害的可能,所以还是要24小时以后才能立案。”
齐安东连连道谢,留了电话,把陈衍送回家楼下。
楼道一二层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坏了,黑漆漆的一片里他只能摸黑上楼,到了自己家那层声控灯亮起,他突然看到门口一个黑影,吓得立时退了几步。
“狄坤?!”陈衍定睛一看,认出那个人,又气又怒,“你怎么回事,消息也不留一个,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我还以为你……”
以为你被别人绑走了,受到什么伤害,现在想起都怕得不行。
他急忙走过去,把狄坤拉起来,上看下看,几番打量,才确定他除了淋雨没有什么其它异样。
他又给齐安东打电话,说狄坤找到了。
狄坤的脸被雨水打s-hi,灯光昏暗,陈衍一时间没有看到他通红的眼圈,即便看到大概也会以为是单玉的死让他伤心。
他把狄坤带进去,催他洗了个热水澡,忙着给他换衣服吹头发,竟然短暂地忘了单玉,也忘了自己的痛苦。在你有一个比你更需要照顾的人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容易倒下。
“你去哪里了?”陈衍给他擦着头发,轻声责备,“以后别这样一句话不说就跑走了。”
“我哪里也没去,”狄坤说,声音有点沙哑,“我就在殡仪馆。”
“胡说,”陈衍皱眉,“我们把殡仪馆里里外三层都翻遍了,是个蚂蚁都找出来了,还能找不到你?”
“我就在那里。”狄坤固执地说。
陈衍没有逼问,有些事他今天不愿意说,或许以后会愿意说。他收拾好狄坤,就把他赶上了床,给他端了杯热水,还发愁地念叨:“不知道会不会发烧。”
狄坤半边脸埋在枕头里,眼睛黑黝黝地盯着陈衍,他扯扯陈衍的袖子,让他上来睡觉。
“怎么了?”陈衍问,“对了,你怎么跑回来了,齐安东对你不好?”
他想到闵嫣,又有点儿紧张:“他家不是还有个小姑娘吗,你们处得怎么样?”
真好笑,父亲都恨不得杀了对方,孩子居然在同一个屋檐下居住。
“还行。”狄坤说。
陈衍松了口气,看来没出什么事。
“我就是想你了。”狄坤又说。
他笑了笑:“那你以后别回去了,给我当儿子吧。”
他想逗狄坤多说几句话,狄坤却对他的发言没有反应。
陈衍躺到被窝里,狄坤突然把自己被子掀了,钻到他身边,章鱼一样抱住他,像孩子抱住母亲。窗外雷雨阵阵,白光闪闪。
“多大人了,你不会还怕打雷吧?”
“我不怕,”狄坤轻轻地说,“我什么都不怕。”
今天狄坤很反常,也许在他短暂的十几年里,还从未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去。陈衍觉得自己该体谅他,于是轻柔地在他背上拍打。
没过多久他就知道,狄坤又哭了。
第二天一早狄坤就恢复过来,似乎昨天的一切都是常规里的暂时出格。他不再提起单玉,也不再时不时哭泣,他和平时一样,甚至更加听话。
只是陈衍隐约觉得他哪里不对劲。他总是发呆,坐着片刻就会神游,时不时脸色苍白,好像有梦魇在困扰他。
可是陈衍问他,他又说一切无恙。
狄坤放学越来越迟,告诉陈衍学校要加一节自习,陈衍抱怨学校管得太多,在学校门口接他的时候却觉得奇怪,他问狄坤:“你们加的是体育课吗?浑身大汗的。”
“课外活动。”狄坤说。
有一件事陈衍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对狄坤讲,那就是狄辉的开庭日越来越近了。直到他的犹豫被狄坤看出来,陈衍才调整措辞,小心地告诉了他。
狄坤的反应比他想得更小,似乎对自己父亲的审判毫不关心,说了几句就把话题转移到其它事情上。
他吃完碗里的饭,擦擦嘴,对陈衍说:“我想回学校去住。”
第90章 90
陈衍停下收拾碗筷的手:“为什么?”
“我不能总住在你这儿。”狄坤低着头,好像在回避他的视线。
“是我哪里亏待你了吗?”
“不是,”狄坤摇头,“你对我够好了,我爸妈都没你对我这么好,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在学校过得不好,随时会被人说闲话,既不能好好学习,也不能好好生活,恐怕也享受不到青春生涯。”陈衍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喘了口气,“那样的学校不去也罢。”
“我不是你儿子,也不是你弟弟,你没义务照顾我。”
陈衍言语一滞。
“干嘛对我这么好?你有哪里亏欠我吗?”狄坤抬起眼睛看他,“你这样会让我怀疑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你才多大,我什么事能对不起你。”
“那就对了,没有对不起我,那让我走吧。”狄坤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拿进厨房,“他们也就是为了我爸的事针对我,可是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爸就是囚犯,坐牢的。”
他打开水龙头哗哗哗开始洗碗:“我总不能躲一辈子吧,就因为我是我爸的儿子,所以一生都不能坦然见人吗?”
“狄坤,”陈衍蹙眉,他觉得这孩子似乎心里有一股劲,有一股气,“最近有谁对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啊,倒是我跟别人说了很多。”狄坤扭头对他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第二天谁劝也不管用,狄坤固执地搬回了学校。齐安东私下问陈衍他们是不是哪里闹了矛盾,陈衍也正是一头雾水,被他问责似的语气激怒了,反问:“他是去你家住了几天才闹着要走的,你怎么不反省一下是不是你哪里做得不好?”
司机在旁边给狄坤搬箱子,劝道:“小孩想和朋友一起住,正常!我家那个也老吵着要住校,以为住校是好玩的呢!您说这些个孩子,想法一天一变,没的让父母为他们吵架!”
陈衍和齐安东齐齐转过头去盯着他,司机缩了缩脖子,退进了车里。
陈衍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齐安东,那意思是问,这就是你新找的司机?什么话都不过脑子。刘复和倪正青去哪儿了?
齐安东耸耸肩。
车上位置不够,陈衍目送着他们走了,狄坤和他挥了挥手,车开到远处,忽然又降下车门,探出头来望他。
陈衍使劲对他摆了摆手,让他把头收回去,别撞着什么。
他总觉得狄坤走得不干脆,是不情不愿的离去。就像一件事,你不愿意舍弃,但不舍弃会让你更痛苦。
狄坤一个孩子,有什么事情能这么困扰?
狄辉公开审判的前几天,闵如峰保释出狱了。
这件事说来很滑稽,因为他们俩的事本可算是一回事,狄辉就要上法庭,闵如峰却出了局子,这不是很好笑?
但是在记录上,他们被拘的罪名是不一样的,事件也毫无关联,所以狄辉如何并没有妨碍齐安东的运作,也没有推迟闵如峰取保候审的流程。
陈衍不知道齐安东付出了多少,时间、精力、金钱、人脉,但是闵如峰出狱的时候他确实非常高兴,这种高兴任何一个和他打交道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在洪达表现出的喜气洋洋甚至让一些记者试探着问他是不是好事将近。
那天晚上齐安东早早就离开了,给全剧组告了假,说第二天请他们吃饭。齐安东走了,陈衍坐立不安,洪子珍似乎也心不在焉,整个剧组一盘散沙,干脆让大家都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