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拉我干啥啊,你……让我看看他啊……”女人扯着陈衍的袖子。
倪正青面无表情地在边上看着,悄悄无奈地对陈衍摇了摇头。
通知家属是必须做的,齐安东唯一有联系的家属就是这个早年被他送去香港的婶婶。
女人似乎哭累了,觉得自己表态也表够了,抽抽噎噎地停下来,问:“他咋样啊,活不活得了啊?”
说到“活”这个字,她又要哭了。
“您放心,”陈衍忙安慰道,“东哥没事,不过要静养。”
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女人却似乎没听出弦外之音,愣愣地说:“哦,没事啊。”
陈衍这才觉得不对劲,他疑惑地看着倪正青,倪正青示意他先走。
陈衍找了个由头离开了,却没有下楼,就站在玻璃门边的墙后。他怎么能走呢?齐安东还没睁眼呢。
他不是特意偷听,但早晨医院安静,难免会听见那个女人讲话。
“那是不是跟强子搞……搞那个,的那个啊?”
“您说哪个?”倪正青的语气听不出波动。
“就是男的,喜欢男的嘛。”
“哦,我也不清楚。”
“哎呦,这真是做了孽了……你说这种病是天生的还是怎么呀?我们家好像没这种病的……”
倪正青没做声,对方又哭哭啼啼地说:“两个男人算什么啊?不道德的,我们国家也不允许的,先生,您说是不是?”
“……您说结婚的话,确实是不能结。”
“是吧……所以他们其实没什么关系的对吧?没有结婚证,也没户口。”
陈衍听到这里才隐约听出她的意思。
他顿时怒上心头,觉得自己刚才拽她那一下都是轻的。齐安东还他妈喘气呢,就来算计遗产了。
他往医院墙上锤了几下,不甘地松开拳头。
人家没说错,他和齐安东就是没关系,对方却是齐安东唯一的亲属,还轮不到他来管。
第99章 99
陈衍靠在病房门口。
病房纯白,只放着一张床,床上斜靠着一个人,一个他仍然犹豫该以什么态度去对待的人。
真正开始写剧本的这几年里他写了许多戏,有的出名,有的没有。他常写病美人,也常见别人演病美人,面白如纸,弱柳扶风。今天看见齐安东,才知道人病了面黄肌瘦,发如枯Cao,一点儿也不美。像齐安东这么好看的人都好看不了。
齐安东放下手里的书,笑着对他招招手:“进来啊。”
他一招手陈衍就想起他中枪那天,也是这么对自己招手,自己却没有过去。
他想得心口发痛,气息紊乱地朝病床走过去,一步也不敢停。
“走这么急干什么,后面有人吗?”齐安东艰难地伸着脖子往他身后望,见没有人进来,才又安心地躺回去,指指地上堆成山的水果问,“你要不要吃?”
他态度自然,既不为自己的病忧心,也不为如今憔悴的病容不安,好像就算他到了七八十岁,一开口还是风华绝代、年轻气盛。
就这一点来看,他绝不会变成郁高远。
陈衍没有动手,一直无知无觉地搓着自己的衣角,齐安东就俯身过去,拿了碗樱桃塞进他手里。
“啊!”冰凉的瓷碗唤醒了陈衍,他回过神,语气吞吐,眼神却很坚定,“我有话跟你说。”
“好啊。”齐安东笑。
他一早就问过倪正青,倪正青说他昏迷的时候陈衍一直守在旁边。既然如此,还会有什么坏消息吗?
外头已经炸了锅。
倪正青忙着给齐安东的粉丝一个交代,安抚人心,忙着和警察沟通,寻找凶手,忙得一团乱麻,甚至没有时间常常到病房去照顾齐安东。他完全把齐安东交给了陈衍。
卢开霁和投资人坐在谈判桌上,要等齐安东回来,投资人不同意,每拖一分钟损失的钱谁来补偿?
“如果要换人我就不拍了。”卢开霁态度强硬,谁也奈何不了他。
他们还在僵持的时候有人把这件事捅上网,齐安东的粉丝以及其他自认公道的围观群众破口大骂,说资方没有人x_ing,翻脸不认人,还说这件事他们也有责任,不但不想着怎么弥补,倒想把齐安东一脚踹开。本来一直发微博表示要等齐安东回归的剧组也被牵连,陷入口水战。
好事者之一大张旗鼓地开了网络投票,请大家说一说是愿意等齐安东伤复还是愿意换人,愿意等他的人得到了压倒x_ing的胜利,并表示如果换人他们会抵制这部电影。
“给你添麻烦了吧,”齐安东对陈衍说,“如果他们坚持要换人,可能电影就不太乐观了。”
陈衍摇摇头,他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他们换掉你,我和老师都不会再管这片子了。”
齐安东一点儿没掩饰自己的高兴,他满脸喜笑颜开,陈衍忽然觉得耳朵根子发热,手忙脚乱地把樱桃塞回他手里:“你要吃就自己拿着,我又不是桌子。”
“可我肚子疼。”齐安东迅速说。
陈衍又不得不把那碗樱桃端了过来。
有件事儿他没告诉陈衍,那就是如果不换人,他绝对等不到痊愈就得赶着上片场,这对他也算不小的负担。这些内情粉丝不知道,陈衍也不知道,他们一片好心,可惜两头为难。
但这不算什么,他自己并不把带病拍戏看得很严重,他没成名的时候甚至带着刀伤跑过龙套。忍着点累换陈衍一句真心话不亏,何况到那时候他脸色难看的,陈衍难道还能放着他不管?
他慢条斯理地把绛红的樱桃一颗颗吃完,擦擦嘴,才问陈衍:“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因为是期待的事,所以要调整好状态来听,以便以后回忆起来毫无瑕疵。
“我……”陈衍说了一个字,又憋得脸色通红。
齐安东拍拍床沿,说:“你坐过来,我听不清。”
陈衍坐到床沿上,还是扭扭捏捏说不出口,齐安东干脆一把把他拉到怀里。
“小心伤口!你干嘛呢!”陈衍用手撑着床,怒道。
“没事儿。”他的嘴唇在陈衍耳边,陈衍的呼吸也在他耳边,“你想说什么,说吧,悄悄地说,别人都听不着。”
陈衍眼里只有一片雪白的枕头,还有齐安东乱糟糟的头发,和平时一丝不苟的模样大相径庭,让他发笑。
于是他真的放松下来,觉得自己这时候说的话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只在他们俩之间,成了一个秘密,不会被别人拿来编排,也不会被取笑。
他红着脸,小声问:“你要跟我过一辈子,还算不算数?”
齐安东的声音离他很近:“啊……我想想。”
他想了不知道多久,陈衍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他还没有回应,陈衍就想自己是不是又被耍了。他难堪地挣扎着要爬起来:“要是你……”
一只手轻易把他按回去,齐安东轻声笑道:“我说的话,那当然是算数的。”
陈衍脑子里砰地炸了朵烟花,炸得脖子脸一片红。
齐安东这算是答应了吧?他答应得也这么轻率,像在嘲笑自己把这事儿看得太重。
他把自己从齐安东身上挪开,坐回椅子里。
齐安东发出“啧”的一声,似乎很遗憾。
“你一点儿也不严肃。”陈衍不满地说,“我是认真问的。”
“我也是认真回的,”齐安东不笑了,他的眼睛直看进陈衍眼睛深处,“你现在才想好,我可是老早就想好了,我紧张的时候你都没看到。”
“是吗?”陈衍疑惑地歪了歪头。
“不知道你是太迟钝还是脑子里弯弯绕绕太多,你总在想,总在想,我有时候都觉得,你恐怕一辈子想不出结果了。”
他又笑起来,那副暗淡病容上云开雨霁,晨光乍破。
陈衍因此推翻了自己刚才的认知,觉得病美人这个说法并不那么脱离实际了。齐安东对他一笑,他就想承认他说得都对。
“你是怎么想通的?”齐安东再次拍了拍床沿,让他回来。
陈衍坚决不回去,他貌似轻松地说:“因为我想明白了,你这个人看着花枝招展交际一大堆,其实在世界上无亲无故,朋友也没几个,还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没空理你,过得比我还惨。我要是不管你,以后你半路跌跤,拍戏摔伤,老年痴呆,都没人送你上医院,也没人看着你,你该怎么办呢?”
齐安东听得发怔,半晌才愣愣地说:“你说什么,你过来,我听不清。”
陈衍嗤了一声,不上他的当。
他不过去,齐安东刷的一下坐起身。陈衍慌忙站起来扶他:“别乱动啊!”
他一靠近齐安东就搂着他的腰不撒手,把脸埋到他腹间。
“你……你……”陈衍结结巴巴的,你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
“衍子,其实那天中枪的时候我特别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