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明白了。”林涛突然必恭必敬的行了一礼。那是叩首的跪礼,是君臣之礼,代表着君与天齐,臣遵君命。
冷焰泉拦他不及,眼睁睁的看他跪下行礼,心头一片惘然,是又悔又痛。本想收回前言,可林涛的这一跪,却是堵住了他所有反悔的心思。
他望着林涛,欲言又止。君无戏言,林涛既承的是君命,便不可朝令夕改。但若是林涛有一丝的动摇或不满,他就立刻改弦易张,收回成命,管他什么君无戏言。
可林涛没有,他只是平静无波的接受,连跪都跪的突兀又理所当然。
冷焰泉突然恼恨起他的这份冷静来,精明干练又算无遗策,从来都只等别人往陷阱里跳。可自己偏是爱上了这样的一个人,视若珍宝,执手天涯……
13.
林涛慢慢的走着,看着韩府的下人们忙碌的进进出出,自己一人在这闲庭信步倒显得有些突兀了。
想来这韩温不过是个知府,府邸虽不算太过夸大,但也可比他在京都的太宰府了。就连那几位好友每次前来,都要站在他府门前故作感慨的打趣一番,说他是京中官员的楷模,身居一品要职,却洁身自好清廉奉公。
其实不然,只是他自己不愿住太过虚大的府宅罢了。身边左右不过也就那几人,房子太大,倒显得空旷了。也不实际,每年光房屋修缮费都是一笔大头。
倒不是他小气,只是习惯了,钱要用在最合理最划算的地方,不做亏本事。不然若论京中首富,连皇帝都得向他借钱。
当然,谁借了他的,都得一个子不落的还给他,只许多,不准少。
韩府的西厢有一莲花池,现在正是花季,不过位置比较偏,少有人得以欣赏。林涛算是这韩府以外之人少数几个知道这儿的了。
不过他和冷焰泉这些日以来已将韩府上下里里外外的摸了个通透,就连哪个房间里有几个暗格,哪个假山后有条密道,都早已默记于心,熟门熟路的怕是比这府上做了几十年的老管家也不差。
但今日显然不止是他一人想在这儿赏莲花。
“这不是解忧楼的林老板么,今日有幸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啊。”
那白衣人本是背对着林涛,还隔了半池之遥,却在他向池边走来时转身冲他高声道礼。只见衣裾翻飞,翩若惊鸿,人已然到了他的面前。显然也是一懂武之人。
“阁下过誉了,林某不过一介布衣商人,不足挂齿。不知阁下是……”林涛不着痕迹的打量对方。来人明眸皓齿,声若莺鹂,面色含春,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在下是芦州商会的苏杨。”
“哦,原来是苏老板,幸会幸会。”
芦州,正是那人的封地,终于是找上门来了么。林涛暗中冷笑,总算是不枉他们整日在这韩府里游荡,为的可就是引鱼上钩。
“听闻林老板不仅是商界好手,更是一身医术了得,韩府的公子便是得了林老板的精心救治吧。”苏杨状甚亲热的迎上前来,一双丹凤眼满目流光异彩。“苏某有幸也略懂一些岐黄之术,但比之林老板还是云泥之隔啊。那么难解的症状都能解,林老板不愧是妙手回春,苏某佩服。”
林涛身形微侧,避开了他试图攀挽上的双臂,笑道,“行医的是我家二弟,林某本人并不懂医,亦不值苏老板佩服。”
苏杨犹不死心的又靠过来,嗔道,“林老板何必过谦,苏某确实是佩服的紧,便是还在芦州,也是神交已久。”说罢整个人都搭在了林涛的身上,宛如无骨的菟丝花,手还搂住了他的腰。
林涛见他浮于流气,也不喜不恼,反是多生了几分警觉。顺势扶了苏杨一把,面上仍是笑道,“苏老板是身体不适么,不如扶你给我二弟看过吧。有病还是早治的好。”
“林老板不解风情,也别这么生分啊。”苏杨却硬是攀着不松手,他看起来娇弱如女子,到底还是有功夫底子的人,力气上林涛自不如他。
“你我今日不过初见,还是生分些好。”林涛见挣脱不开,就干脆任苏杨挂在自己身上。
这里地偏,少有人来,若真遇上什么意外,他就是呼救也只怕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在这撞上苏杨,也算是他自找的,但对方想必也等这个时机很久了。今日一见,想来还是已试探为主。
果然苏杨见林涛不再试图挣脱自己的纠缠了,反而唯恐有诈,倒不缠他了。忽而退去一步,弯腰行揖礼道,“苏某的故乡芦州,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是难得的宝地,不知林老板是否也有意愿去芦州一游呢。”
总算提及正题了,林涛不由松了口气,苏杨的身上有股异香,闻着他胸口发闷。“济安也是风顺水顺之地,林某暂且没有移地的打算。”
“这样,那倒是可惜了。不过假以时日,林老板或许会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苏杨说话时尾音总爱拖长,又有南腔,听上去总有些爱娇的意韵。加之他年岁看上去不大,与林宝相仿,若林涛不是早知他来路,倒真觉得他与欢喜随性的寻常少年无异,最多添了几分隐藏的戾气。
但民间有句俗话,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有毒。苏杨在林涛的眼中,无疑就是一朵有剧毒的花。
“苏老板的好意林某心领了,不过烟雨朦胧再美,总不是长久之物,也比不得京都繁华隽永。”睨见苏杨一闪而逝的微愕,他唇角上扬,平滑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怀念。
其实林涛去过芦州,在八岁以前,他是在那儿长大的。
芦州是他母亲的故乡,也是富庶的江南之地。确实山美水美,就是那儿的人,也多出俊男美女。他的母亲是一例,眼前的苏杨也是一例。
可芦州却不是福气之地,美人命薄,注定早夭。
八岁那年母亲病逝,他被天机老人收为座下弟子,十岁跟随父亲入宫,便再没回过故乡。就连吏部的档案记载中,他的籍贯一栏写的也是京都。
芦州,早已成为他记忆中最遥久最末稍的地方,存有他最美好的童年岁月,却是隐匿不为人知的。
至今,他还记得芦州最美的景,当属牛毛雨后,朦朦的水雾凝成轻烟,笼蔓着整座城,宛如仙境。目所能及之处,皆是模糊一片,看山是影,看水是影,看人亦是影。时而有顽童相撞跌倒的嬉闹声以及大人的谩骂声在四周响起。南腔是最酥软最甜腻的音,即便是骂人,也如鸡毛掸子挠人,不痛不痒,反是通体舒畅。
“呵,还真不知,原来林老板对芦州了解颇深啊,也算是有缘人呢。”苏杨瞟了眼林涛身后正急步而来的人,似意犹未尽的舔舔唇,眼媚如丝。“时不我待,苏某这次就先告辞了,林老板,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