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心一的动作停了下来:哪个侄子?什么时候来?你先给我炒个土豆丝,我吃了先走。
杨新民骂道:吃个饭又不是要你的命!我大侄子杨江,跟你好像还是一个初高中的,说不定你们还认识。
钱心一想了想,一点印象也没有:你家里人来吃饭,我呆着不自在。
杨新民麻利的刮完了藕,开始摘豆角:你就自作多情吧,上了饭桌谁看你啊,吃就行了。再说你都多久不来了,没半小时就走,我还有话问你呢。
钱心一快两个月没来了,占不住理不敢说话,又不想答应,便转移话题道:什么话啊?这小气氛多生活,说呗。
杨新民迟疑了一下:就是想问问你,现在跟着高远干,以后有什么想法没?
钱心一一愣,抬头与老人对视道: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杨新民语气一抬:这不需要别人说,高远是什么人我清楚,就你像个傻子被他使唤的跟头驴似的。
钱心一摆出一副嫌弃脸:不会打比方就安静的做个文盲,我这么帅的千里马,你说是驴子?
杨新民作势拿刀背拍他:越学越油滑了!少贫,说话。
钱心一收起玩笑:没打算,混完今年再说吧。
杨新民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一啊,你说你都快30了,事业谈不上,家也空荡荡,这一年一年混起来可快了,你真要好好想想了。
钱心一垂着眼皮认真的刨皮,杨新民看他那样子就来气:这几年你给他做牛做马,熬的医院都进过,当初那点借钱的恩情早就还清了,你不能一辈子都吊死在这点人情上,你得作息正常点,你得有个家啊。
钱心一心里一片暖意,抬头装乖的笑了笑:师父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也跟高总提过辞职的事了。
光提有什么用啊!杨新民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什么尿性我还不清楚?他一说没了你不行,你就开不了口,你啊,也就装个纸老虎,心理还是太嫩了。
钱心一左耳进右耳出:是是是,我再锻炼锻炼。
杨新民接着教育:我看高远的财运好像到了,他比以前发达了,胆子也肥了,你千万要留心眼,每个项目都要把自己立在刀尖上,合同、签字什么的千万注意,别万一出了事,被人推出去背黑锅。
钱心一眼底划过一抹黯然,快的老人没注意到,这次他认真的应了:我知道的,你别操心。
杨新民见他听进去了,笑了笑把重点从工作转移到婚姻:钱儿啊,你秦阿姨家有个侄女,马上博士毕业,工作也定在这边了,阿姨觉得你工作和人品都不错,想
钱心一只觉右边的眼皮一跳,立刻打断了他:师父我跟你说,我办公室新来一同事,搞计算的,也是个博士,专业没话说。
他难得夸人,杨新民的思维立刻被好奇牵走了:嘿,还有你一下就满意的人,还这么高的学历!真是难得,人博士帮了你什么忙?
为了防止反弹,钱心一添油加醋的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为了增加故事的张力,他把在沙县熏了一股子蒸饺味的陈西安的出场安排在他被对方的计算压的无力辩驳的一刻,把他平和的提供方案那段渲染的抑扬顿挫。
杨新民是个老技术,听他的转述就对这个他反应灵敏而且下料准确的同事很有好感,钱心一的同事关系一团糟,他听这个蛮有处头的感觉,就说:挺厉害的年轻人嘛,下次带来我见一见。
钱心一见他似乎忘了拉皮条那茬,刚想答应,又觉得这要求有点不对,要带男同事见师父,什么鬼!
接下来杨新民没空闲聊了,他把汤煲上又去切丝切片切葱姜蒜,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的团团转,钱心一就闷了个米饭被他赶了出来,坐到客厅里看科教频道。
屋里盈满了饭菜的香味,钱心一往饭桌上挪菜,挪一盘用手偷一点,他这个习惯很不好,但就是一直没改过来。他拈着藕夹往嘴里丢的时候,客厅的门忽然开了,进来的人深灰衬衫黑西裤,看起来挺有品味。
钱心一顿了下,还是把吃的塞进了嘴里,一转身进了隔出来的饭间。
进门的人脸上也是一愣,像是没料到屋里有陌生人的样子,杨新民听见开门的动静,从厨房探出头来笑道:小江来了啊,去洗个手,马上就开饭。
杨江叫了声大伯,还在拿眼神瞥饭间,杨新民见状说:那是我徒弟,以前跟你提过的,钱心一。
杨江听见这名字眼神一动,反应过来似的笑着说:原来你徒弟叫钱心一啊,以前只提过人,没说过名字。
杨新民暗自有些得意:你们一个个大忙人,我说了也没人上心,懒得跟你们说,去去去,洗手。
钱心一放了菜出来,刚好赶上和准备转身的杨江碰了下眼神,对方朝他说了声你好,在得到他的回应后去了浴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钱心一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观察的意思。
杨江是个挺随和的人,说话也很得体,挺像陈西安给人的感觉。晚饭吃的并不沉闷,哪怕钱心一不想说话,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他还是回答了杨江的每一个问题,包括杨江问他是不是在乾城二高上过学的事。
那是段挺尴尬的过去,杨江既然这么问,那肯定是见证过他光辉的一刻,但是现在钱心一已经不在意这些了,所以他回答起来也是闲聊的口气:上过,我是2001届的。
杨江笑了笑:真巧,我也是01届的,我是一班的。
如果钱心一那个时候不是那么焦头烂额,稍微注意一点学校名人榜的动态,就能知道一班的学霸除了面前这人,还有他的新搭档陈西安。
杨江没有接着叙旧,倒是把话题转移到了杨新民的高血压上,钱心一把杨新民当爹,立刻就跟杨江统一了战线。
吃过饭之后杨江就走了,钱心一陪老人看了会儿电视才走。他在路上的时候把开了机,发现陈西安六点的时候给他打过电话,怕是公司有什么事,他回拨了过去,却被提示占线了。
陈西安在接电话,来电人正是钱心一半小时前的饭友杨江。
那边的背景声嘈杂又混乱,一阵尖叫一阵摇滚的,显然是在个夜吧。陈西安眉头还没皱起来,先被那边话里的内容给吸引住了。
他听见杨江在电话那边要死不活的说:西安,我今天碰见个老校友了,你知道是谁吗?我以前找你八卦你不爱听那个,八班因为屡教不改、打架被开除的坏学生,他看起来混的比我还好的样子,所以会读书屁用没有,负心多是读书人呐
陈西安心里一动,对大家说了声抱歉,举着手机出去了。他走到餐厅的候客区,坐在沙发上问道:先别诗兴大发,你在哪碰见的他?
你还记得他啊?也是,挺难忘记的,在我大伯家,弄半天他就是我大伯那个吹到天上去的徒弟。
陈西安:嗯,你当年要跟我说的八卦是什么?
杨江奇怪的问道:稀奇!你居然对个路人甲感兴趣起来了。
他不是路人甲,陈西安措了下辞:他现在是我的上级。
噗那边一阵液体喷出的动静,杨江不可置信的嗓子立刻抬了不止八度:你说什么!!!
第6章
要是你在逗我,那么你赢了,这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以来听你讲的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杨江不正经的接着笑道:要是你没逗我,那么钱心一赢了,他是我认识的人里该得最佳励志奖的一个。
陈西安:没逗你,为什么说他励志?
杨江在那边喝了口东西:入学的时候我是全校第17名你记得吧,我后头那个是钱心一,你不知道吧。
陈西安确实不知道,他其实愿意信,但是想知道原因:全校十八怎么分到了普通班?
班主任之间的摩擦摩擦呗,二高的情况你也清楚,会考试的全在实验班,全校前150名普通班一个都考不进来,杨江敷衍了应了声谁,接着说:所以普通班的老师会私底下和学生交易,8班的班主任开了个大价钱,钱心一为了钱去的。
陈西安觉得说不通:但是我从没见过钱心一在通报批评栏之外的地方出现过。
钱心一当时出现的频率还不太低,基本每十次批评里有八次都是他,也算是学校里一个风云人物。
杨江挖苦他:你们这种市附中的眼高于顶,除了学习别的都不屑于,我们这种县中的就不一样了,眼睛既看着黑板,也看着花花世界。
钱心一跟我是一个初中上去的,老规矩,我实验班他普通班,也是泾渭分明,实验班的负责升学率,普通班的负责混着玩。在中考最后三个月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学校有这么个人,这黑马突然杀出来,把整个学校都惊的够呛。
4月模拟考他从倒数一百多进步到前70,他班主任都怀疑他作弊,5月着重监督他,结果进了前50,最后一次会考全校13名,所有人都惊呆了。
誓师大会的时候校方很有心计的选他当代表,他站在旗台上就说了一句话,他说他的成绩送给他爸爸,希望他不要对他失望,然后就哭了。
其实挺丢人的,但是那时太纯情了,很多人都跟着哭。没两天钱心一突飞猛进的原因就被挖了出来,他家里发生了大变故,他爸爸被人村里的书记找人打残了,家里非常消沉,需要一个希望吧。
改变一个人的动力,大概都出自生命中的噩耗。我听说他家出事之后,钱心一就疯了,学不进去他就跪在教室外面的台阶上做习题,夜里熄灯,他骑着自行车开始走读,反正是挺疯狂的一个人。
趋利避害是天性,不甘命运的心谁都有过,但随波逐流似乎成了常人的归宿,少数的人会一直反抗,成为一种不和大众被轻微排斥的异类,稀有的人砥砺痛苦和孤独,获得堪称功业的成功。
他们都是普通人,而钱心一算少数那类,他疯不疯狂陈西安不知道,但是他很坚持。他很早就发现了,他注意钱心一的原因,是他身上有种抗争的气质。
有一次午饭时间下大雨,他从教学楼前过,遇见了顶着饭盒狂奔的钱心一,少年从他身边跑过的时候,脖子和侧脸上还有未褪尽的淤青,陈西安一伸手拦住了他,在他看过来的疑视里将伞罩了一半在他头上。
按照陈西安的性格,无论那时是谁没带伞从他跟前经过,他都会将人叫住,去食堂的路还很远,足够一个人从里到外湿三遍,然而经过的恰恰的钱心一。
高中时候的钱心一和这时完全不同,他愣了愣,脸上的笑容竟然有点腼腆,朝他道了谢,眼神干净真诚,不像一个热衷好勇斗狠的人。
陈西安当时就感觉这个同学很矛盾,他们默默的走完了那段下雨的食堂路,从那以后,班里一些八卦他也不动声色的听。
现在他听着他的过去,那种感觉就越来越清晰。他对钱心一的性格变化很有兴趣,他之后有过什么样的际遇,才会变成现在的钱心一。
他回过神,那边杨江见他没反应就和别人聊上了,陈西安打断他:然后呢?
杨江切回来:然后他进了8班啊,其实人家在排名榜上出现过,高一第一次月考全校前二十,听说他们班主任高兴坏了,还按总排和单科给他发了奖金。那会儿你正好参加比赛嘛,又赶上省级的领导来学校视察,墙上的榜单你回来之前就撕掉了。
手机忽然嘟了一声,但陈西安没理,接着听杨江在说。
之后他就开始打架了,其实是有人要找他的茬。学校对门不是有个江汉职高嘛,钱心一他们村支书的儿子就在里头上学。小地方的村官横起来比土匪还厉害,听说他爸爸是唯一一个死也不同意在林产转让书上签字的村民,挡了书记的财路,把他一家往死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