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你一定是疯了。我对自己说,一看见公爵站在自己面前,便轻易失去理智。
好吧,我认栽。无论心底的那种情感来源自前世的记忆也好,今生的冲动也罢,总之我是难以自制。我不想隐藏,也不必隐藏。
那样完全不符合左思的性格。
公爵的脚步声自后头传来,由远及近,最后止在窗边。
我转头看向他的脸,依旧是那样的眼鼻口。初见之时便觉得他很英俊,看多了也不过如此,可是却不想让给其他人。
谁都不给!
“公爵。”我嗫嚅地喊他,见他转过身,用那双深邃的绿色眼眸注视我,这才继续说道,“你在这里等待伊诺数百年,有没有试想过,或许有一天,他转生的时候……”说到这里,我少许停顿了片刻,脑海里迅速组织语句,希望能将意思表达得更加婉转一些。
感谢上帝,我以前从未考虑过类似的事情。现在竟为了顾及公爵的感受,试图将意思表达得更加婉转?
我果然是疯了。
自嘲地笑笑,然后我说:“有一天,伊诺转生的时候,他的灵魂却和肉体分离成为两部分,所以,继承他的肉体的那个人,并没有前世的记忆……”
我的话未完,公爵忽然伸出手臂,唰的一下拉开了落地窗的玻璃。
大风卷着一丝寒意,猛地涌进房间里来,撩起床边的白色纱帘,一层一层地翩然飞舞在空中,轻柔地拂过我们两人的脸和身子。
赤裸着上半身的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正待伸手去关窗,公爵却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拉至他身前,迫使我只得仰起头盯住他的眼睛。
“左思,你究竟想证明什么?”他瞪着我,眉头紧蹙,声音极度压抑。
公爵咬牙切齿的样子十分吓人,仿佛花了极大的意志力,才令他自己保持应有的冷静。
我洞悉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惶,嘴角于是略微翘起,愈加得意地说:“例如罗尧生得一张同伊诺相似的脸,可是他的身体里却是另外一个灵魂,所以他记不得你,并且不爱你……”
公爵怒极,手掌倏忽掐上我的脖子,用力将我按在玻璃窗上。
我的后脑勺撞到玻璃,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看到公爵大口喘着粗气,嘴里喃喃:“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是的,我并不想说下去,今天这场比试,我已经是最大的赢家,没有必要非逼他到绝境不可。
公爵的脸蛋凑到我的面前,恶形恶状地对我吼:“伊诺就是伊诺,无论你说什么,都不可能取代他,永远!”
“是吗?”我不屑地冷笑,“即使他不爱你,永远?”
公爵的眼里透出淡淡的忧伤,却仍然坚定地回答我道:“即使如此,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他既然已经等待了百年,自然可以继续这样,百年千年地等下去,然而我却不同,我的生命短暂。
我因而笑得更欢,眼泪都快流出眼眶。我说:“那么,期待您在罗尧的生命烛火燃烧殆尽以前,能够得到他的真爱。”
“我会的。”公爵松开手,向后退开一步,两眼在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身出去,嘭地摔上房门。
我背靠玻璃窗,慢慢滑坐在地,双手抚住额头,将脸埋在两腿之间。
身后,冰冷的雨点打落在地,噗嚓噗嚓地响个没完。
15
月亮升起之时,我摸黑去公爵的卧室,归还走廊尽头房门的钥匙。
公爵不在房内,硕大的空间里静得吓人,我将钥匙挂回床头,转身出来。路过书房门口时,视线不自觉飘向紧闭的大门,双脚情不自禁地迈了进去。
我坐到书桌前的宽大座椅上,抬头仰望墙壁正中挂着的那一幅油画像。画像里的少年睁着一双闪亮的黑色眸子,同样笑意盈盈地俯视像框之外。
我模仿画中人的姿态,将双手交叠在腿上,面露微笑,然后意识到这样的自己有些变态。
我竟会面对与罗尧相同的一张脸,脑中却要将他想象作自己,实在别扭。可惜事实上,脑海里深远的记忆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看见公爵与伊诺,他们嬉戏取乐,相互依偎,他们爱得昏天黑地,誓死不渝。
就在此刻,有人推开书房的门走进来。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我一矮身子,低头钻入书桌下方。
原以为此时尚有闲心来书房散步的,非公爵阁下莫属,孰料来人却似乎出人意料。
我听见关门的声音,接着是一个嘶哑暗沉的嗓音,道:“你发现这件事情已经多久了?”
那种标志性的嗓音,在这古堡中也只此一家,那便是老管家雨果。他有意压低嗓音,又使得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具特色。
“已经好几日。”回答他的问题的,是一个声音清脆的女子。
这座古堡里虽有着许多不同的女佣,她们之间的行为以及语言习惯,也因为多年的共处而变得极其相似,可是我仍然一下便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介于她语气中所蕴含的那些微的蛮横,我能够因此断定,她即是那位专门负责照顾我的无名女佣。
听罢女佣的回答,雨果不再开口,书房里顿时变得安静之至。套用一句陈旧的说法,现在即便是一根针跌落在地的声音,恐怕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久,女佣按捺不住,率先打破沉寂:“我去向主人禀报。”
“不!”雨果立即出声打断,阻止女佣,“这件事情不必劳烦主人,由我来解决。”
“可是……”
“你想令主人失望吗?”雨果突然提高音量,震住女佣未曾出口的话。
片刻犹豫之后,女佣叹息,问:“你打算如何处理?”
雨果的回答干净利落:“依照惯例。若是不幸遇上意外,必要时须得除掉他们。要知道,任何事都比不上主人的安危来得重要。”
女佣啧啧嘴,语调变得轻松,她说:“真可惜呢,我才开始有一点点喜欢左思。”
乍听见自己的名字,我只觉心头一惊,待到明白那两人话中的含义,我的身上已是爬满层层的鸡皮疙瘩。
雨果所说的要除掉的人,是在指我?为什么?我并没有做过什么足以威胁到公爵安危的事情!莫非是那一次我用烛台打晕他的事情,他还怀恨在心?
不,应该不会。究竟为什么?
那两人既已达成共识,便不再进行更多讨论,扭开门把轻声踱出去。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的时间,我自书桌底下出来,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将耳朵附在门上,仔细辨析门外的声音,直到确认外头确实没人,这才开了房门,没命似的奔回自己房间,将门上的几把锁全部锁死,躺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