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爵。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试图解释,可是公爵无心倾听。
他只是紧紧攒着那刀叉,眼神四顾着打量整间房,一边厉声发问:“你把伊诺最喜欢的小鸟藏到哪里去了?”
“什么小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答得无奈。
公爵于是在屋里团团转地到处翻寻,试图揭穿我的谎言,他一面拉开衣橱的大门,一面口中念叨:“上一回夜半,你不是也来我的房里窃取走廊尽头房门的钥匙了吗?你以为我蒙在鼓里?你以为隔天将钥匙还回,便做得天衣无缝?”
我不语,静静听着他的述说。
原来打从一开始,公爵便已明晰一切,真正被蒙在鼓里的,是我这个傻瓜。
我于是放弃狡辩,任由公爵一一细数我的罪行。由一开始不遵守古堡的规矩四处乱闯,到殴打公爵、伤害管家,再到后来的窃取钥匙、寻衅罗尧。总之,我就是个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反派。
公爵说得尽兴,似乎要将先前受了我的羞辱,令他威严扫地的那一番举动,一股脑地报复殆尽。
他转过身来,一眼望穿我所躺的地方,恍然大悟地仰起头来,说:“是在这里吧!你把小鸟藏在这里了吧!”
说着大步跨来,不待我出手拦截,猛一下子将覆盖在我身上的被子拉扯至地上。
哗啦啦一声,我感觉身上徒然降温,公爵脸上的神情也从自信满满,霎时变作尴尬万分。
床上除去我一人,再无它物。
我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瞪着一双眼直逼公爵,突然歪嘴冷笑起来:“公爵阁下,这样好玩吗?倘若你今天过来的目的就是羞辱与我,恭喜你,你做得非常成功。”
为了配合恭喜的效果,我还刻意抬起两手,拼命鼓掌,直到公爵的脸色黯然褪变成惨白。
他俯身想要握住我的手,我却翻身而起,走到门边,替他开门。
“公爵阁下,昨晚的事情权当作没有发生过,如果你觉得我令你感到烦恼,自可以当面直说,不必用此低劣手法。罗尧那儿,决不会知晓你我之事。”
公爵眉宇纠结,快步至我身边,望我半晌,嘴唇开合,始终挤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得牵起我的手掌,在我手背上印上一吻,诚恳道:“左思,我万分抱歉,不是有意伤害你。”
他说着,一手按在房门之上,手臂将我环在他的怀里,低头意图吻我,我略一纵身,自他束缚之中脱出,顺便抽回自己的手臂,使劲在睡衣上揉擦。
“公爵,你还不走?就不担心罗尧醒来找你不着?”我笑得造作,口气要多嘲讽就有多嘲讽,“也真是辛苦你了,须得哄得我们两人都开心!”
公爵表情一窒,我不给他再度开口的机会,反手推他出去,嘭的一声甩上门。
外头一时沉寂,好一会儿才听得公爵的脚步声远去。
我于是回身走到床边,拎起地上的被子,将摔得晕头转向的桃乐丝抖在床头,大叹一口气道:“好了,老实交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20
桃乐丝扇动七彩透明的翅膀,飞升至半空,异常严肃地朝我摇了摇头,道:“事实上我也不太明白。夜半的时候,听见有人开门,还以为是公爵又要我唱歌,可是过了很久也没再听见动静。后来窗外刮起一阵怪风,吹落了笼子上的红布,我这才发现笼子的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打开。”
“于是你就出来了?”我的视线始终黏着在紧闭的房门上,生怕随时会有人推门而入。
桃乐丝奋力地点点头,一双杏仁似的大眼直看向我:“我四处乱转,不知进了谁的房间,直到你回来,才慌忙躲进被子里去。”
我轻声叹了一口气,手掌一拍脑袋,道:“不行,你得回去。倘或让公爵发现你在这儿,我就非百口莫辩了。”
我说着转身要去房外找人,桃乐丝却伸出双臂来抓住我的衣袖。
我回过头去,便见她瞪了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百般讨好地望着我,嘴里劝说:“伊诺,求求你不要。我在那笼子里待过数百年的时光,得不到自由,好不容易出来,你却要将我送回去吗?你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她这样问我,我反倒不知该如何应答。
桃乐丝的眼神充满恳求,仿佛我要说一句不,那就是判定了她的死期,令人不由地想起公爵。他也在这古堡之中束缚百年,那么他是否也曾渴望得到解脱呢?
心头隐隐作痛。
我低下头去望桃乐丝细嫩的手臂,那样无助地揪紧我的衣袖。
“好吧。”我说,“你可以留下,可是千万不能被他们发现。”
☆☆☆
接下去的日子,古堡中的佣人们遍寻桃乐丝不着,渐渐的便以为那只小鸟已经飞离此地,复归自由。原本就不常提起的物事,自然而然在时间的流逝中,被人淡忘。
而我开始养成那样的一个习惯,每日吃罢晚餐,待到夜深人静之时,便悄悄跑去罗尧的房门外,背靠墙壁而坐,听着房中的公爵倾诉往事。
公爵总爱将罗尧抱在怀里,两人坐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随后开始故事的序幕。
公爵的声音很特别,带着一种叫人不得不侧耳倾听的魅力,给我以安全感。我甚至怀疑,倘若有一天,不再能够听见公爵这样讲述故事,自己是否依旧有决心停留在这座古堡之中。
公爵的故事千篇一律,我却听得津津有味,脑海里的记忆也由开头的暧昧不明,变作清晰真实,几乎想起过往的一切来。
随后,我在黑夜中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完好无损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我知道,是公爵将我抱回房间的。梦里有他在耳畔的轻声细语,他说:“左思,你又想感染伤风吗?”语调里竟是万般无奈。
我很高兴,以为只要维持这样就已足够,然而上帝却并不如此以为。
那夜,我去罗尧的房外。出乎意料的,房里寂静如斯,不见半个人影。
我很纳闷,四处搜寻,整条走廊上的房间皆是空空如也,古堡中的下人全部不知去向。
来到走廊尽头,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走进去。屋子里没有点灯,唯见得窗外大到惊人的蓝色满月低垂在天际,散发着鬼魅的光芒。
不知何处传来隐约的祈祷声,整齐划一,仿佛咒语一般,渗入人的脑海。
我循声而去,在巨大的壁炉前停步,洛可可风格的华丽雕刻,令那壁炉在月光之下,显得无比堂皇。那一阵阵断断续续的祷告,无可非议的,正是出自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