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娘子,这是紫苏水,是贵人们用来餐前餐后漱口的!”
“呀,”三娘子惊呼一声,尴尬至极,苍白的脸色上渐渐泛起红晕,犹如抹了一层胭脂。赤儿怔了一怔,为三娘子容光所摄,一时竟不敢再笑,慢慢沉默下来。
之后朝食,赤儿不敢再说话,伺候着三娘子用过,房中一片静默。
朝食后,绿儿收拾着碗筷,赤儿觑着机会溜出了上房,急急来到驿站后院。后院廊下一个紫衣女婢迎上来,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眉目普通,逊了赤儿一筹,问道,“赤儿姐姐,你在小娘子身边服侍可习惯么?娘子待你可好?”
这个小女婢虽容色普通,却有着一双颇为明亮的眼睛。
赤儿握着她的手,脆生生道,“紫儿,我好的很,你不必为我担心。”她想起三娘子刚刚错饮紫苏水的事情,咯咯的笑道,“妹妹你不知道,这位顾娘子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着实村的很,连紫苏水都不知道,刚刚用朝食的时候,竟将紫苏水喝了一口进去。”
紫儿皱起眉头,想了想,提醒道,“赤儿姐姐,我看那梁官人和罗姑姑不是简单人物,罗姑姑既然让你我二人服侍顾娘子,娘子便必是身份尊贵。再说了,顾娘子便是再村,也是你侍候的主子,你若当面让她失了面子,焉知她不会对你存了心结?”
赤儿悚然而惊,越想越觉得紫儿说的对,一身冷汗涔涔而下,站起身来,朝着紫儿一拜,“妹妹金口良言,愚姐却是莽撞了,多谢妹妹今日提醒。”
紫儿急急扶起赤儿,“赤儿姐姐若是这般,可是折煞我了!”复又垂泪,“咱们是一道从刺史府被罗姑姑挑中的,本该一同侍候娘子的。谁知道娘子竟然带了那个绿儿,罗姑姑没奈何,只能让咱们一人去。我如今待在驿站,着实尴尬的很,也不知日后前程如何。”
赤儿安慰道,“紫儿妹妹,你别急。日后总有法子的!”
春风吹落驿站院中桃花,红泪纷纷,赤儿目光微凝,扬着下巴,“我看那个绿儿是个蠢丫头。我定想个法子把她除了,到时候罗姑姑自然会把你调上来,咱们姐妹一道服侍娘子,便又在一处了!”
日上三竿,一行人整装待发。绿儿服侍着三娘子上了驿站前的双马平顶走水围马车,尽心陪在身旁,对于赤儿的谋算一无所知。梁官人挥手下令,马车前的御人吁的一声启程,一行人沿着湖州官道迤逦向北而上。
马车车厢随行颠簸,三娘子靠着车壁,一张脸俏的比雪还要轻薄。
虽然梁七变照顾三娘子体弱,已经是尽力将车内置办的松软舒适,但三娘子身子元气不足,马车颠簸,撑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是摇摇晃晃。只是凭着一股心气支撑,不肯出声。
绿儿跪坐在车厢上伺候,觑见她的脸色,心中心疼,挨着三娘子问道,“三娘子,你这样子可不成,我给你按摩一下腿吧。”
三娘子点了点头,“也好,动静小一点儿。”
绿儿半蹲在三娘子身边,伸手握住她的伤腿,只觉手中小腿伶仃瘦弱,不足一握,心中微微一酸,打叠起精神,手中使力,在三娘子的腿上不轻不重的揉捏。三娘子只觉小腿一片酸胀,咬牙忍耐,但身子倒比之前真的要好过不少。
陆风吹起,赤儿捧着果子微笑从外头上来,掀起车帘,见到马车内的景象,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又微笑起来,“娘子,行了这一路也有些渴了,你要喝一碗茶羹么?”
三娘子点了点头,“也好。”
赤儿高高应了一声“哎,”得意的望了绿儿一眼,转身跪坐在车厢中,从角落茶鼎中挹了一碗茶羹,端着来到三娘子身边,服侍着三娘子用了茶羹,撇头觑了一眼身边按摩满头大汗的绿儿,从鼻孔里轻轻发出了一声哼声。
一轮红日渐渐落下西山,马蹄声驾,梁七变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顾娘子,前面就到滁州了,我们就进驿站歇息一晚。”
三娘子应道,“知道了!”
滁州驿站上房收拾的很干净,三娘子行了一日路,疲惫非常,很快就歇下了,赤儿伺候着三娘子梳洗,将三娘子的玉臂环摘下来,用一块白绸包了,放在枕边,吹暗了床边烛火,和绿儿一起退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赤儿绿儿前来服侍三娘子盥洗。赤儿站在三娘子身后,将三娘子的两束发丝拢在手中,各梳成一个小小垂鬟,留下中量青丝垂披而下,用同色发绳系住了,回头吩咐道,“绿儿,将枕头边的玉臂环拿过来。”
绿儿“哎”的应了一声,取了三娘子枕边的白绸团,解开白绸,取出金镶玉臂环,执起三娘子的手腕伺候她戴上,忽听得“啪”的一声,一枚玉臂环摔在地上,碎成了三瓣,兽面金合页扑扇了一下,颓然坠在一旁。
“哎呀,”赤儿瞪大了眼睛,惊叫道,“绿儿,你把价值千贯的玉臂环弄坏了。”
罗姑姑看着面前碎裂成三截的玉臂环,中间一截的环面上,兽面金合页嵌在其中,耀耀生辉。
“……奴婢昨夜收起来的时候,臂环还是好好的,”赤儿低着头述说当时情景,“今儿奴婢伺候娘子忙不过来,便要绿儿帮一把手,没想到……。奴婢曾说过这对玉臂环的贵重,也许绿儿妹妹没有听见,不过是不小心而已。”
“不,不是的。”绿儿跪在地上,浑身抖瑟,自己也糊里糊涂的,不能肯定那个玉臂环究竟是不是自己弄坏的,囔然半响,拼命磕头道,“姑姑你就饶了奴婢吧!”
罗姑姑瞧着绿儿瘫软的模样皱起了眉头,这样无用的丫头怎么能够服侍顾娘子?淡淡道,“这般笨手笨脚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三娘子戴的金镶玉臂环:
所谓臂环,其实就是手镯。这对手镯乃何家村出土唐时文物,由三段弧形白玉衔接而成,由三枚兽面形金质合页连接其中。玉料厚实温润,内壁平整光滑,外弧壁雕琢成凸棱,打磨抛光。金合页两枚乃是死扣,第三枚则以金针为c-h-a销,可以灵活c-h-a入或拔出,以便关闭和开启,方便脱卸,构思十分精巧。这副玉镯在何家村出土的时候与另一幅玉镯一同装在莲瓣纹银罐内,银罐器盖墨书“玉臂环四”,可见当时手镯被称为臂环。
再来看看一对镯子的样子。
是不是很漂亮?
大唐工艺十分灿烂,当时的金镶玉工艺就已经做到了这个水准。叹之!
第8章 敢辞岁月久(之入京下)
“姑姑,”三娘子从床上探直了身子,求情道,“这玉臂环虽然珍贵,但绿儿和我一同长大,很有情谊,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绿儿这一次吧?”
她容色如雪,一双荔枝眸眸色殷殷,溢满了焦急之情,罗姑姑看着这般的三娘子,心中微微诧然,心念电转,转瞬间便慈然笑了起来,“小娘子说的什么话?”走到三娘子床边,握住三娘子的手,柔声道,“娘子,这玉臂环虽然有些珍贵,却不过是一介用物。娘子你才是主子,你竟然这般在意这个小小绿儿,这便不是什么大事了。”
三娘子松了口气,心中讷讷,望着罗姑姑感激道,“谢谢姑姑!”
赤儿愕然抬头,眸中闪过一丝嫉恨,她本以为这只价值千金的玉臂环定能让绿儿获罪,没有想到绿儿最终竟安然无恙。
待到罗姑姑笑着离开,房中没了旁人,绿儿方惊魂甫定,扑到三娘子身边,“三娘子,奴婢实在不是故意的,谢谢你!”
三娘子回过神来,朝绿儿微微一笑,“傻话,绿儿,在我心里头,一百个玉臂环,却不及你当日分给我的半个蒸饼。你不记得了么,”握了握绿儿的手,“咱们说过的,要好好的在一起的!”
绿儿破涕为笑,深深应了一声,“哎!”
“没想到小娘子竟这般看重那个野丫头。竟连弄坏了那个珍贵的玉臂环也不恼。”濠州驿馆夜色寂静,馆中的人们都已经睡下,赤儿躲在后院的角落中恼恨道。
月色下,赤儿转过头去看着紫儿,目光带着丝丝歉疚,“紫儿,应承了你,却没有做到。我暂时是没法子了!”
紫儿面色清冷,勉强笑道,“赤儿姐姐说的什么话,你愿意这样帮我,我心中领你的情。”月光投- she -在她的半边身上,她仰起脸,吸了吸鼻子,落寞道,“我看,我是没法子到顾娘子身边服侍了。可能,这都是命吧!”
赤儿跺了跺脚,郑重道,“紫儿,我若日后得了前程,定会记得你的!”
一弯弦月隐在天际,天边三三两两的星辰将惨淡的光亮投送在驿站中,赤儿悄悄的回了房。
驿站房间有限,三娘子自是占了最好的一间上房,梁官人、罗姑姑地位高重,也独要了一间房,赤儿和绿儿两个丫头共用一间屋子,绿儿已是歇了半响,见赤儿回来,探出头来笑着招呼道,“赤儿姐姐,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呀?”
赤儿看着绿儿便觉得气火,扬声嚷道,“嚷什么嚷呀?非要这么大声,让人家知道我这么晚回来么?”跺了跺脚,从绿儿身边不高兴的走过。
绿儿得了赤儿的坏脸,莫名其妙,也不在理会,钻进被子,酣然睡下。
明儿个还要赶一天路,今天晚上还是好好睡觉养神吧!
中天夜色如水,赤儿陷入甜美的梦乡,忽听得院中响起急急的脚步声,房门被从外推开,她从被衾出探出头来,方嚷了一句,“什么人?”还没醒过神来,手足已被几个婆子给抓住,拎着从被衾中拉出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赤儿大惊失色,“知道我是谁么?怎么敢这么对我?”
“哟,老大的口气。”为首的婆子狞笑道,“我们知道你是赤儿,在顾娘子跟前服侍的小丫头,至于做什么?呵呵,你到罗姑姑面前交待去吧!”
赤儿被扔在堂中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看到上面罗姑姑板肃的神情。
“姑姑,之前顾娘子的金镶玉臂环并非是绿儿姐姐弄坏的,弄坏它的另有其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才来的赤儿。”紫儿朗朗的声音道,普通的容色在堂上的烛光中暖耀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