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被带到一所又高又大的房间里以后,当他看见大窗子外的一方天空,他很想告诉扣子,天空原来还要大一点。来看他的人,是一个长得高高瘦瘦的神仙,她比以前的主人漂亮多了,但又好像更可怕了。
她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叫莫名。”
莫名?他的名字叫莫名?他像扣子一样,有名字了。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看到扣子了,就在这一片更大的天空里,他又看见了扣子。一时间也忘记了正在授课的先生,他冲出去拉住扣子:“扣子!”
但扣子甩开了他的手,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他有很多话要说:“扣子,我看到了,天空原来很大,我也可以当神仙了。你也变成神仙了吗?”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扣子也穿上了漂亮衣服,也住在这仙境里。
然而扣子却说:“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神仙。”
他不相信,他已经是神仙,他现在叫莫名,住在仙境里,每天读书写字,练武学礼,每一天都在接近神仙。即使日后他渐渐明白神仙的谎言,他仍满足于自己脱离了人贩子的人间地狱,一直满足。
直到……
“从今天开始,你叫莫惑。”
“为什么?我不是叫莫名吗?”
这一回的问题,回答他的又是一顿鞭挞。他不明白,为何离开地狱以后还要接受这样的对待?没有人告诉他,只是让他记住,他是住在大鑫国,莫丞相的二儿子,莫惑。
莫名莫惑,哪一个才是他的名字?已经不重要。因为他只需要要记住莫惑这个身份,还有他所学习的,一切关于大鑫国的知识。还有永远听从主人的调遣……
然后他被送到另一个地狱——单于家
睽别两年的香味再一次入侵他的生活,他知道这是主人通过渠道卖给单于家的,这其中因由为何,他不清楚,利用与被利用,由始至终他只能选择被受利用。
此次他被赋予的新名字是嫣鸠,美丽如血,带毒且矜贵的花儿。
他被教导堇萝的一切,甚至为了让他明白自己的低贱,他只能被□,被□成懂得在男人身上呻吟的尤物,□成懂得替家族铲除异己的杀手。
单于家利用了香,想让他忘记莫惑的身份。一再地让他记住他低下的身份,一个工具,一个玩物,一张随时可利用的王牌。
一切显得荒诞而凌乱,然而一直被卷进风暴中心的嫣鸠却清楚得很。
他只不过地下贩卖场的一件货品,被主人买去扮演一位高贵的落难王子,而后又被交给功欲薰心,意图谋反的大将军,图的就是让将军自以为把握到王牌,稍安勿躁。而这位将军又逼迫他扮演下贱的工具,意图让他忘记自己假造的高贵身份,为其所用。
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原点。嫣鸠知道扣子说得没错,他们是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神仙,因为他们的血液里流动着的就是下贱。
他们只需要闭上自己的嘴,听从主人指示,完成任务。
听说那位莫惑王子入狱了。
又听说一位叫莫名的王子回国了。
主人说:到他身边去。
一道圣旨,嫣鸠被带到那位病恹恹的莫名身边。他不知道这一位王子能活多久,他对王子说要合作,要离开堇萝,这位王子不知道有没有相信,总之他待下来了。
从一个华丽的笼子被关到另一个华丽的笼子。嫣鸠总不相信自己能飞上蓝天,即使已经知道天空无穷无尽,也没有属于他的海阔天空,这是他从很久以前就了解的事实。
在他的观察中,知道莫名不是个简单的家伙,深藏不露,比他更懂得装模作样,城府没比谁浅,嫣鸠只觉得这也是个恶心的家伙。
莫名喜欢喝酒,又喜欢拉上他一起喝。聊天总是不着边际,聊这府里茂盛的花草,聊大鑫无聊的老爹,聊礼部认真的司徒大人,聊总是表情有趣的宗政侍卫,聊穿着华丽的深红。
莫名不是大善人,他心计多,但他对顾君初好,对莫惑好,甚至对那位叫三子的仆人也一再纵容。
嫣鸠并不曾将自己列入其中,他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低贱的工具。说不定明天就要想办法取这人的项上人头……何必多情?
他是这么不断告诫自己的,但每每早晨醒来,看着腕上绷带,即使那已经跟血肉糊在一起,化脓也好;看着手铐上缠绕的布条,即使这仍被血迹污染,变成深棕色也好。他总想着,如果这能一直为他所有,也不错。
或许他能相信,他能选择一回。
或许真的能逃离这里。
或许……
冬——
莫惑,大鑫国莫丞相二子。
他有责任,他必须要成为一个完美的人,这才能对得起莫家列祖列宗。无规矩不成方圆,他一直按照家长所希望的方向成长,当一个中规中矩的好孩子。
与他相比,三弟却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人,总是气得爹吹胡子瞪眼,一再被受责备,却从不知收敛。莫惑一直觉得很奇怪,虽然爹一直在责备三弟,一直在否认三弟,却从未真正阻止他。反而是一再地放任他……
爹不让他和大哥接近三弟,说近墨者黑。然而当他接触这个爱捉弄人的弟弟以后,却认为家人都误会了。莫名是个有想法的孩子,他说他只是在做别人所期望的事情。
姨娘们希望这孩子没出色,爹也一样。
莫惑不知道三弟为何有这种说法,又无法理解他如何知晓,他分明只有四五岁(答案:他是穿的),然而他的说法又让莫惑无法否认。
三弟从不认同他的生活方式。莫名说:如果你再死读书读死书,以后就会变成像爹一样站着像柱子,坐着像椅子的木头人了。
对于他此等说法,莫惑只觉得新鲜。于是偶尔他会陪三弟到湖边捉蝌蚪,偶尔会去捉蝈蝈,偶尔会为树上掏鸟窝的莫名急得团团转。
十岁那一年,莫名才七岁,却又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日子。他被告知自己并非莫家人,而是堇萝国的质子,而今要回国了。没让他跟任何人告别,他立即就被送往那个被绛色环绕的都城。有了一位母王,有了王子地位。然而母王虽然和蔼,莫惑却始终感觉不到母亲的温暖,地位虽然高贵,却没有半丝值得喜悦。
他有一位小仆人,名叫深红,年纪跟莫名差不多。莫惑总算有点寄托,除了学习堇萝的一切,学习王子该做的一切,他偶尔会偷偷跟深红去捉蝈蝈,捉蝌蚪。结果有一天,他到树上掏鸟窝,一不小心就摔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