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六分,我猜到了十分。”闻祭几乎是不留半点侥幸给他了,“我不但知道了,还找到了苦主。”
“完了完了……”万长青口中喃喃,目光呆滞,满脸死色。他腿脚一软,顺着墙面滑到墙根。
“你带着张奔丧的脸来找我,怎么不想想自己的过失,当初为什么瞒着没说?”闻祭看他萎靡不振的样子有些心烦又是好笑,让他平日说些气人的话招人恨,现世报。
“你晓得什么,你晓得什么!”万长青又要激动起来,“他捉住我是几日之后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只是个过路的郎中,事儿一过去就放我走了!我若是说我看见了,他岂不是要叉着我去找人?我懂个什么,保命都难了,为什么要掺和进去?你是没见到他那时候的样子,我若是说我看见了,他发起疯来,说我见死不救要杀我怎么办!”
他就是个游医,就算会点功夫在那些人面前也不算一盘菜,况且那是他第一次离了中原,遇到事了,还不得先保命要紧!万长青越想越觉得吾命休矣,天都要塌了。
闻祭看够了热闹,总算想起来这是旧友,开口宽慰他,“我没告诉他是你说的。”
万长青一愣,从墙根爬起来坐到了凳子上,哆哆嗦嗦不敢多说话,脸色好看了不少。
“你这件事真的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闻祭给他倒了杯水,可怜见的,都被吓坏了。
“怎么?”万长青陡然拔高了声量,脸色通红,像是被人捏住了痛处,“你觉得被人捉去给人接生是什么值得逢人便炫耀的事情,还是值得做友人闲聊间的谈资?”
方从危机里逃出来,便又故态重萌。闻祭暗叹了一口气,万长青这辈子恐怕是改不了了。
卫梓诸一直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两人都未指名道姓,只有彼此知道,这让他觉得不痛快。他也不再是当年因为万长青一句话而犹豫踟蹰的少年,心里觉得不痛快,便拎着万长青的领子把他扔到外面去了。
碍眼的人被扔了出去,卫梓诸将面巾推得远远的,在闻祭身边坐下。
看见他特意推开面巾的动作,闻祭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要讨债来了。可看着那双黑眸满盛温情与期冀,任他平日说黑说白诡辩如常,此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可不知如何拒绝与迎合毕竟还是两码事,闻祭在何时都不会完全失了理智,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琢磨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两军对垒,敌军战鼓方起,旌旗高举似要发兵。我方已做好万全之策,就待敌军前来,教他领教何为固若金汤。
见他无动于衷,卫梓诸忽然低头看着地面,没了动作。闻祭心里那套说辞没了用武之地,好似就待一个冲锋号令,对方却偃旗息鼓,虽未交战,却落了个不是滋味。
“你说过,回来再说的。”
闻祭噗嗤一笑,本该是他良心不安的,却乐得不能自已。他便大大方方亲了他一口,谁叫这世上,再没人让他觉得更合心意了呢。
卫梓诸努力维护自己有担当的男人形象,红着脸却一本正经,“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他转身走向床榻,从被子的缝隙里掏出了一样白色物体,闻祭看清之后久久不能言语。那是他的灵貂,那日被他放归山林深处,想不到还能再见到。
闻祭轻轻一笑,将灵貂接过来,动作无比轻柔,“你从哪里找到它的?”
“它自己出现在地宫里的。”卫梓诸伸出手指在灵貂的头上抚了抚,虽然,他依旧不会喜欢它赖在闻祭身边,“阿阮姐姐捉住它放血,它也没有跑,一直守在那里。”
灵貂怏怏的,对身边的“陌生人”没多大反应。它个头就那么点大,长年被取血,可怜的小脑袋混沌得分不清南北,甚至恍惚到一瞬间产生主人回来了的错觉,又想起它是被坏人抓走了。
思考貂生的时候它总想,它真是这世上顶可怜的貂了,真的。
“真可怜。”闻祭一边捋着灵貂细长的身子,一边柔和低语,“又瘦了,可让我心疼了。”
灵貂闻言,也不管抱着自己的是谁,只是凭着那一点熟悉的感觉,它伸出自己的两根细瘦的爪子就往闻祭面前凑,十分气愤,“吱吱吱!吱吱、吱吱!”
可不是瘦了怎么地!你看窝的爪爪,都是被割的口子!
闻祭被那两只爪上数不清的细小伤口,想起当年他在时,万长青取一点血,灵貂都会把爪子上的小伤口亮给他看,求安慰。怕疼又胆小,却又在有他在的地方嚣张得不得了,谁都敢上嘴。
可它现在没了生气,不复灵动。
他从不觉得跟着自己的人应当受到这样的苦,他的目光忍不住移到卫梓诸身上,深深地凝视。
“阿卫,你帮我找回灵貂,你觉得,我应当如何报答?”
卫梓诸看着他,有一瞬失语,最终只是缓缓摇头,“为何要提报答?为你,这不是我应当做的么。”
“这句话不对。”闻祭去牵他的手,不知怎的有些冰凉,如同他面上的不知所措,“我心如坚石,你便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掌心里的那只手更凉了,闻祭垂下眼睑,继续说道,“可我心里有你,自然投桃报李。”
他抬眼盯着他,“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卫梓诸被这句话吓一跳,站起来退后几步,慌不择路之下竟夺门而出。
闻祭收回手,慢悠悠找到了金疮药,细细给雪貂伤口上药。他每一条伤口都照顾周到,表情专注,似乎全身心都在这件事上,嘴角却缓缓翘了起来。
情之所至,难以自抑。
作者有话要说:
讨生活好艰难啊QAQ 所以瓦立志做一枚甜文少女,我不管,坑品不好也要当甜文少女_(:зゝ∠)_
第100章 第100章
闻祭从未想到,在纳主,自己还有喝上喜酒的一天。
麟趾宫的主厅坐着十多个熟面孔,几个相互交好的高层都来了,整个主厅只是装饰了几块红布,简陋至极。
木图的峰头是装扮起来了的,红莲教没那么多规矩,成亲拜堂这样的人生大事都是自由的,无需上头批示。可清屏却提出要求,要在麟趾宫主厅内举行典礼,还要邀请教主。木图是红莲教第一高手,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闻祭愣愣坐在卫梓诸身边,看着强壮如同一头大熊的木图牵着清屏的手,纤细白腻与粗糙黝黑对比分外刺眼。他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木图了,再见面时,竟然是这样的场景。他从未想过,清屏会和木图在一起,这让他觉得意外的同时又分外不爽利。
若是有他在,哪里会有木图的机会?多少英雄豪杰青年才俊,怎么配得上清屏那样的好姑娘?
可他……确实错过了,这无话可说。
“教主,这是清屏亲手酿的酒,今日我们不醉不归!”木图将自己的酒碗斟满,又看卫梓诸面前的两个玲珑白玉酒杯,大掌一挥,两个酒杯落在地上跌碎了,他便给两人换上大口的碗。
闻祭一颗悬着的心也随着白玉碎裂的声音敲下了定音:这粗野汉子是不会怜香惜玉的。
况且,他怎么能这么豪气,将清屏亲手酿的酒分发给教中人喝?信奉大口喝酒的人,哪里会品尝好酒?
人的嘴再大也大不过碗口,木图喝酒时,酒水顺着两边各一道没入胡子里,清屏捏着素白的帕子,给他将残留的酒液擦干净。闻祭刚端起的酒碗便重重一放,横眉冷对,面上的寒气气势惊人,引来几人侧目。唯独木图皮厚,对这刺人的目光毫无所觉。
闻祭看着更觉生气,卫梓诸大抵也是理解他的心情的,只是他看着清屏点头的,怎么好坏人姻缘?
清屏只是默默看了闻祭一眼,拿起了一直放在身侧的盒子,将之放在桌面上。
那木盒布满古朴的花纹,四角裹了金子,錾刻了莲花,嵌着几颗红宝石。虽然不是什么太贵重的东西,她却恭敬如同呈给神明的贡品。
清屏一双杏目盛着温柔,看着面前的卫梓诸,如同怜爱着幼弟的长姊。她婉转开口,“小公子,原谅奴一直未曾改口。从今往后,我不再是教主的侍女,而是教众的家眷,再这样叫,便是大不敬了。”
木盒被开启,露出一个还带着泥封的酒坛,黝黑的坛身被擦拭得亮堂,映- she -出主厅内通明的烛火。
清屏伸出纤长的手指,在泥封上珍惜地拂过,“这是教主让我用且末神木的花酿的酒,”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只剩这最后一坛了。”
“神木枯萎了,再也不会开花,我亦不能再酿出这样的酒来。”清屏缓缓开启泥封,酒香顷刻间便倾泻满屋,深嗅几口似乎都要醉了。她抱着酒坛,笑道,“这样也好。不然,再酿出的酒,还能给谁喝呢?”
喝酒的人都不在了,酿出再好的酒又有什么意义呢?清屏忆起当年的人,便觉得心中柔软。面上的笑渐渐淡去,她亦觉得是该放下了。如同收起的旧物,无需刻意遗忘,心里知道它就在那里,自然而然,不再因此而起波澜。
闻言,闻祭脸色一变,这傻姑娘要做什么?
清屏侧身一扬手,将手中的酒砸在了地面上。碎陶片和着酒水溅开,那一刻,闻祭的心都抽痛了。
闻祭怔怔看着那坛酒在地上流淌,沿着砖缝渗入地面,突然意识到:是了,这些都不是他的了。
他心里有很多想说的,却未能成形,吐不出个完整的句子。
闻祭暗地里伸手去掐卫梓诸的r_ou_,谁叫他领他来看这场面的?卫梓诸眉心蹙了一下,迅速恢复原状,平淡如常地微微侧头看他,那双往日真挚的黑眸中含着无辜和纵容。
闻祭收回手,还是只能暗自心痛。就掐那么一下都觉得于心不忍,他真是活退化了。
卫梓诸面无表情,心里却极欢喜。自从闻祭那句话说出口,他便明确感觉到他的改变,对于自己更为明显的亲近处之泰然。但其实,闻祭向来便是对他的小动作极为容忍的,任何碰触都没有表现过排斥。
这样的欢喜让人迟钝,迷惑人的心智,蒙蔽了其他感官,甚至无暇去顾及自己的身体在做什么。无意识地做一些机械的动作,却因眼神清明,叫人以为他是头脑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