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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四拿的刀子?”老所长不禁问了一句。
“嗨!不是老四还有谁!”胖子接了话茬,“四兄弟里头,除了老三,就是老四了。胆子大,心肠硬,也下得了手。打虎还看亲兄弟哩,到这会儿了,亲兄弟不救亲兄弟,还有哪个去救!还有哪个会泼了命地冲上去……”
“……我说你俩别这么胡编乱侃的好不好!”村长忍耐不住的样子,一脸恼怒地说道,“你们晓得不晓得,说这些都要负责任的!”
“咋啦咋啦!这事情还不就是明的!村里的人,谁没瞅见!咱啥时候哄过人的!连老四也死了,还怕啥的!我都不怕哩,你村长还怕啥的!”胖子依然一副不把村长瞧在眼里的样子,“其实你啥不清楚。你老实说说,咱说的哪些不是事实!你呀,胆子就是太小。其实我们这不也是背过弯弯说说,这又不是出庭作证要负啥责任哩!真要做证人,那还能轮到我们!在下面,咱就实话实说,至于那些面子上讲的话,啥作证要讲的话,那可就是你们的事喽!咱又没文化,还会说那些哄人的诌人的话?”
“又是胡说!你也不瞅瞅这是啥地方!你要再……”村长真的发了怒。
“你就让他说嘛!”老所长竟是很恼火地嗔了村长一句。然后又温和地对那两人说,“你接着说接着说。对了,咱就实话实说,哄人诌人的话让别人说去。接着说接着说。我们都想听哩,你俩说得真不错。”
“也真是的,闲话哩么,又不是骂政府哩,怕啥的!”胖子接着说着,“咱就再说这四兄弟。你们大概就不晓得的,四兄弟里老四水龙,别看长得jīngjīnggāngān的,其实可是个蔫儿黑。比老三一点儿也不差,就是没老三那块头儿力气罢了。当时这老四疯了一样地扑了上去,谁也不晓得这老四从哪儿弄来了一把刀子。明晃晃地好吓人。拿起刀照着那小子就是一阵乱戳,好像一下子戳了好几刀也没把那小子给戳下来。到这会儿老大老二也扑上去了,一个掐住了那小子的脖子,一个扭住了那家伙的胳膊。一个往死里掐,一个往坏里扭。直到把那小子的脸都掐黑了,那小子仍然没松口。就在这当儿,扭胳膊的又一使劲,咔喳一声,把那小子的胳膊大概是给扭折了。那小子疼得一扭身子,还是没松口!就在这当儿,那老四朝那小子翻过来的胸脯上,狠狠地就又给了一刀。这一刀可就戳狠了,终于把那小子戳得哇地叫了一声松了口。老三这才让人给拉了起来。到这会儿,老三好像就给吓昏了。后来才晓得,老三那手指头也让那小子给拧折啦!那小子扑上去,一口咬住了老三的脖子,一手还拧住了老三的指头,你说那小子的手多快!实在是给咬偏了,要是没咬偏,那才真有好看的哪!老三没事了,再看那小子时,真把一院子的人全给吓呆了!那一刀竟把肚皮也给戳开了!呼啦一下就露出了一大堆肠子!吓得人群里一片乱喊乱叫,有的小孩都给吓哭啦!活这么大啦,谁瞅见过人的肠子!花花绿绿的肠子!你们大概就不晓得,那人肠子简直跟猪肠子就一个样!白白的,绿绿的,青青的,呀!他娘的一股屎味儿!不只是肠子,连肝儿肚儿也瞅得见!真他娘的跟猪下水一样样的!晚上睡下了,都不敢想,一想就那么一堆花花绿绿的肠子!一想就恶心得想吐!恶心死啦,真是恶心死啦!”胖子果然就显出再也吃不下去的样子,连话也说不下去了。
一窑的人好像全给吓呆了,全都直直地瞪着眼,一动不动地愣着,听着。
“怕人哩怕人哩,真是怕人哩。”瘦子也嚷了起来,“你们就不晓得那有多怕人,多难看!大人喊,小孩哭,那些年轻的媳妇和姑娘,捂住脸就往远处跑。有个娃他一口就吐了起来。真是怕人哩,实在怕人……”
瘦子也好像说不下去了,窑dòng里顿时死静死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公安局长才问道:
“那怎么会有人说,说那小子后来是跑着走了的?”
“你甭着急,听我往下说嘛!”胖子好像有点卖关子似的说道,“到了那会儿,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一回这小子准完了,肯定活不了了。你想想,那肠子都给戳出来那么一大堆,那还有啥的活头!四兄弟也一个个都傻了眼,不晓得该咋收拾了。脸儿全部变得煞白,好像也全给吓呆了。谁想到吓人的事还在后头哩!就在这当儿,那小子就又动弹了!动弹了几下,噌的一下就坐了起来!肠子拉了一地一身!你说那还有个人样哩!你想想那吓人不吓人!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吓远了,连四兄弟也吓得一个一个直往后退。那小子也好像给惊呆了,一坐起来就瞪大眼睛傻愣愣地瞅着自己的肠子。一大片肠子!上面都沾满了好像尘土和树叶子!那小子瞅了一阵子,就俯下身去,像是在水里捞什么似的,把那一堆肠子抱在手里。有人说还瞅见那小子把肠子上粘的东西给chuī了chuī!然后就一把一把地往肚子里塞,就像摆弄啥东西似的,你说那小子性子多硬!要是一般人,吓也给吓死了,还敢一声不吭地摆弄自个肠子!全都塞进去,又用衣服一扎,用皮带一捆,你猜又怎么着?那小子咬了咬牙,弯下腰抽回腿,屁股一撅,一晃一晃地又站了起来!你说说那小子咋就还能再站起来!这也罢了,站起来摇晃了一阵子,就又走了起来!一走一晃,一走一晃,走得还挺快!走到哪儿,哪儿的人就一阵尖叫,就像见了鬼似的四散逃开。人们准以为可能就是几下子,他小子是给打懵了的,走不了几步就会一下子倒下来的。那晓得那小子就这么一晃一晃地一直走,走出了路口,走出了村子,走得都瞅不见了,也没倒过一回!连绊了一下也没有!你说怕人不怕人!真是越想越怕,你说那小子有多硬!咱这村里几十辈了,也没出过这么一条硬汉!他娘的四兄弟也真是瞎了眼了,咋就会碰上这么一个对头!真是活该他一家子倒霉!怕人哩怕人哩,原来想弄死一个人,可真是他娘的不容易!那电影电视上三拳两脚就打死一个人,简直就是他娘的瞎编乱造!人这东西,命长着哩。狗有九条命,我看人也少不了,人想弄死个活人,难着哩!怕人哩怕人哩,真是怕人哩。”
胖子一停住口,窑dòng里立刻又陷入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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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零点五十分
……又是一户人家!
他心口不禁一跳。就在路旁,近在咫尺!门槛又这么低,门口很平坦,举手之劳就可以把门敲响!
一只狗正在院里使劲地叫着。从他离这儿还有一百多米时,这只狗就开始叫了。越叫越响,越叫越凶。等他爬到门口时,那狗就像是在一跳一跳地叫了。
院子窑dòng里的灯也早亮了。大概主人也感觉出了狗叫声的异常。主人肯定也醒着!
他又爬了几步,门就在眼前,他已经听到狗叫时爪子在地上一纵一纵的踢踏声。
他望着这扇不大的院门,思索了一阵子,便慢慢举起了手。
他不相信会讨不到水喝!
正要敲时,眼前猛然又出现刚才在刘全德家门口那令人揪心的一幕。咣当,那一声闭门声竟是那么响,那么快,那么毫无任何商量的余地!
仅仅是因为害怕么?
他一路爬,一路仍是止不住地想。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样?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这样做,不正是为了像刘全德这样的人?从上山到如今,他一直坚持着,一直到现在这样的结局,到底是为了谁?
像刘全德这样的农民,他早替他们想过一百遍了。他们除了勤劳,善良,能吃苦以外,再没有任何可以迅速致富的门路!他们也没有更多的欲望和追求。他们不会长途贩运,不会倒买倒卖,也不会行销经商投机取巧。但如果让他们搞更多的土地承包,或者是把这深山野峪中无数个山山峁峁沟沟洼洼承包上一处,用不了几年,他们肯定会让它发生大变化!而眼前他们按人头分到的那点责任田,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少太少了。就是摆弄得再好,顶多也只是填饱肚皮。但只要能承包上一个山岭,一个山洼,他们肯定就会用自己的长年辛劳,一点一滴日积月累地慢慢积攒下属于自己的财富!才会一步一步地走上富裕之路。他们只会这样,也只能这样,不可能会像有些人那样地迅速富起来。除非让他们去巧取豪夺,大肆盗窃。而他们天生的却不会这么去做。最为可悲的是,他们偏偏却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山村里。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使得这些人如此苟且偷安,恭顺安良,甚至为虎作伥,认贼作父,以致gān出亲者痛仇者快、伤天害理毫无良知的事情来!
这都是些什么人!
他眼前不禁又现出挨打时那一幕幕令人无法相信的可怕场面。那么多人,那么多拳头,那么多棍棒……整个村里的人好像全都愤怒了,全都把满腔的仇恨指向了他。好像唯有他才是整个村里不共戴天十恶不赦的仇敌!不把他千刀万剐不足以解其恨!
他这满身的伤痕并不只是四兄弟给的,全村的人都应该有份!
这真让人不可思议!
这么多跟着四兄弟咒他骂他打他砸他的人里头,是不是都真是那样铭心刻骨地恨他、仇视他,打心底里想要除掉他?
不,他绝不相信!就像刚才刘全德不让他喝水一样,他绝不相信刘全德会是真的不让他喝水。
然而正是许许多多像刘全德这样胆小怕事、善良怯懦的一群,才构成了这么一个让刘全德感到恐怖、畏惧的罪恶团伙和社会!
现实就是这么让你无法理解!
那么,他恨刘全德吗?也恨也不恨。恨只恨他畏缩、胆怯,恨他的任人宰割,不辨是非!恨他们中的一些人为了一己之利,或者为了一时的安逸,就可以出卖别人,出卖良知,甚至出卖灵魂,出卖掉自己的一切!
但反过来一想,又好像恨不起来。这一切又是谁造成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是谁让他们成了这般模样?究竟是谁!
四兄弟!正是这样一群可恶的东西,才把一村人整治摧残成这个样子!指鹿为马,扼杀良知,作威作福,糜烂奢侈,他们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他们才是人们不共戴天的仇敌!
四兄弟,四兄弟!恶虎不除,这一村人就不会有太平安康,就不会真正走上富裕之路!恶虎不除,这一村人就会永远这样以恶为荣,良莠不分,就会这么一直处于貌似太平的黑暗之中!
……真就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吗?除掉四只虎,天下就会太平了?会不会又生出四只虎来?你这样做值么……
是的,也许还会重新再生出四只虎来,也许真的不值得这样去做。那么多人都司空见惯了,为何偏你无法容忍……
而他这样去做,也就意味着他将会从一个荣誉军人、人民功臣沦变为凶手和罪犯!就算他能活下来,也逃脱不了必将会来的惩罚。他将会被判为重刑、死罪,将会立刻就地正法!他活不了。为了法律的公正,他终将被公正的法律所判罪,这将是他的最终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