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存在银行里,每月的利息也有几十万之多,每年有数百万之多!
但以他们的身分和能力,他们绝不会把这样的一笔巨款存在银行里只生利息!他们不会这么傻,也绝不会这么蠢,更不会这么笨。一块钱的资金在他们手里一年很可能变成两块钱、三块钱,甚至十块钱!
金钱加上权力,金钱便可以几倍几十倍地翻番,几倍几十倍地膨胀,而且完全不必担什么风险,即使有了风险也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顶多也是个不了了之。
这大概就是官商的优越之处,因为权力不仅可以使金钱快速增值,而且还可以保证快速增值的金钱不会受到任何损失。
但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属于不属于官商的范围?
是的,应该是的。第一因为他们是官,第二因为他们有权力,第三他们的企业确实是利用了他们的影响和权力。企业中他们的亲戚、亲信,仅仅只是他们的代理人!事实上对这些企业起了决定作用的人物还是他们自己,也就是这些当官的领导gān部!
这种作为是国家和中央三令五申、严格禁止的,文件的措辞相当严厉,对这种违法乱纪行为的处理也相当严峻。
问题是,对这种违法乱纪的行为,应由谁来揭发,由谁来处理?民不告,官不究,这是一方面;饿死不讨饭,屈死不告官,这是另一方面。然而这里说的都是民和官的矛盾,只有当老百姓被bī急了的时候,才会铤而走险状告他们的地方长官。一般来说,最后事情的处理,都应是由更高一级的长官出面,从而把事情摆平。
但眼前的局面却迥然不同,工人们的揭发材料jiāo给了市委市政府,也就是jiāo给了他和市委书记杨诚。按程序来讲,市里的企业,市里的公司,应该由市里来解决。但工人们的揭发材料里,却揭发出了省一级领导违法乱纪的行为,而这个省一级的领导分管的正是工业和经济,而且实实在在地还是你的领导和顶头上司。尤其是这个作为顶头上司的领导,还清清楚楚地指定必须由你来处理工人们上访告状的事情!每一步都还必须给他汇报!
他们告我,你来处理,而我管着你。说穿了,也就这么一个极为简单而又极不简单的怪圈。
李高成明白,自己眼下就正处在这样一个怪圈里。
当他发现自己所处的怪圈时,他对他的老领导严阵的看法几乎一下子就全部改变了。
就像对自己的妻子难以理解一样,他对他向来非常尊重的严阵书记也一样无法理解。
就只是为了钱吗?
如果只是为了钱,那他要那么多的钱gān什么?
工资不高是事实,但严阵曾不止一次地给好多人说过,虽然咱们的工资不高,但咱们的工资“含金量”却相当高。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领导gān部的一块钱,尤其是位尊权重的领导gān部的一块钱,比起老百姓的一块钱来,要耐用得多、顶用得多。尤其是像严阵这样省一级的领导gān部,看病不掏钱,住房不掏钱,用车不掏钱,保姆国家雇请,家里的一切设施都有专人负责修理,再加上各种各样的补贴和照顾,可以说他的“含金量”相当高的工资基本上花不了多少,即使是在退休后,他依然还会保持现在的这种待遇和生活水准,而且会一直保持到他百年之后。
如果确实是为了钱,他捞那么多钱究竟要gān什么?
如果这一切还是解释不了他目前的所作所为,那么他捞这么多钱的意图或者目的大概就只剩了一个:为了留一条后路。
什么样的后路呢?想想大概也只有这么一条:假如有朝一日出了大的变故,甚至于就像前苏联和东欧那样,当政的领导gān部的权力、地位、名誉、身分一下子全都没了!一切的一切就都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但如果在那时你身后还藏着一大把钱,还有着一个雄健的实体,还有着一批不断地给你带来滚滚财源的工厂和企业,那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需要权的时候我有权,需要钱的时候我有钱!这才叫真正的不倒翁。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才是正儿八经的高瞻远瞩!
这可能便是他们内心深处的那一条后路,也可能是他们大把大把捞钱的最实际最不可告人的想法。
严阵是不是就是这样想的?
如果他真是这么想的,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在不择手段地大把大把地捞钱的话,那么对他的这个人,对他的这个党员身分,对他的这个领导gān部的位置,就得重新予以审视!
当一个政党中的一员,当一个政权中的领导gān部在他的所作所为中已经表现出了对这个政党和政权的极度不信任甚至完全绝望时,那么他怎么还可以继续成为这个政党中的一员,继续成为这个政权中的领导者呢?
毋庸质疑,以他的这种行为,已足以证明他随时都会成为这个政党的叛逃者和颠覆者!
不!他现在的行为其实早已经成为地地道道的叛党行为!同样也完全表明了他其实是正在瓦解和颠覆着这个政党!
对一个政党来说,这种行为真正是罪不容诛、十恶不赦!
粉饰太平的是他们,bào珍天物的是他们,欺天班地的是他们,祸国殃民的也是他们!
一个政党里如果滋生出这样的一批人来,这个政党可就实在是太危险了。
严阵是不是这样的人呢?
如果不是,那当然好说,一切还会像过去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但如果是呢?那你将会怎么办?又将会怎样面对他?
他不知道。
当他走进严阵的家里时,严阵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在李高成的印象里,严阵几乎就不看电视,甚至连新闻联播也很少看。严阵曾说过一句话给他的印象很深:看电视是一种堕落的表现。一来看电视太làng费时间,二来电视让人懒惰,第三电视的品味太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电视容易让人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即使是获取新闻,报纸上几分钟就可以完成的事情,在电视上就得用几十分钟,甚至更多。严阵的这些话对李高成很有影响,以致他后来也极少看电视,电视剧看得更少。特别是他当了市长以后,看电视的时间就更少了。即使有他的镜头,他也很少去看。他总觉得电视是一种让人做作的东西,让人装腔作势的东西。妻子有一次也对他说,你当然可以不看电视,因为你们每天就在制造着新闻,你还看它gān什么?其实当领导的有几个整天闭在家里看电视?要有时间看电视,也就不是领导了。
然而今天晚上的严阵,却全然出乎李高成的意料。他眼前的严阵,正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一部相当俗气的港台电视剧,以至当李高成走进屋子里去的时候,他还在乐呵呵地笑着,不想把眼光从电视上拉过来。
严阵摆了摆手,示意让李高成坐下来。他一边仍旧看着电视,一边跟他好像是随意地寒暄着:
“下午是不是又开会了?常委会不是早就结束了嘛?”
“没开会,跟杨诚在一块儿坐了坐。”李高成实话实说。
“跟杨诚?”严阵的脸猛地扭了过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问,“是他让你去的?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是我主动去的,杨诚是市委书记,我想多听听他的意见。主要谈了谈中纺的问题,商量了商量究竟该怎么办。”李高成几乎下意识地对严阵说了一句假话,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在中纺的问题上他会有意地不想牵连杨诚。也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觉察到了他同严阵之间的一种距离感,而这种距离感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以前,严阵要这么问他的话,说不定他会把杨诚说给自己的那些话全盘端给严阵的。肯定会的,一切都会说得清清楚楚,不留余地,而且绝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妥,更不会感到这样做是否卑鄙。但不知为什么,当眼下严阵这么问他时,他却什么也不想给他说。
这种距离感,主要是来自于一种对这位上级的不信任。
但如果换了别人,又将会怎么去做呢?李高成不知为何突然竟想到了这个问题。
这实在是一个绝好的“贴近”领导的机会!同时也是改变自己仕途的一个最佳际遇!比你送给他几万几十万的东西更顶事。更有用,轻轻地只需几句话就够了,圈子将会更牢,关系将会更铁,感情将会更近!何况还是一个前程如此看好的省委领导,何况还是一个如此有恩于他的领导!即便是事后有人知道了这件事,也绝不会有人骂他卑鄙无耻、卖友求荣,反过来还会有人说他讲义气、够意思,为人忠诚,做人就得这么做。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人们对此也完全可以理解。杨诚你算什么?市委书记本来应该是人家李高成的,严阵又是李高成多年的老关系,当时如果严阵要是不在中央党校学习,市委书记还会有你杨诚的份?你居然敢在李高成面前说人家严阵的坏话!那岂不是自投罗网、自找苦吃!
何况现在的领导gān部其实最反感的就是那些状告他的上级的人,即使你告得没有一点儿问题,也一样让人瞧不起:别有用心、辜恩背义、心术不正、浑水摸鱼。告状的老百姓还可以理解,告状的gān部和下级绝不会有几个好东西!
你杨诚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就是如此?
事是由人做的,话是由人说的。到了时候,你既达到了最佳目的,又得到了最大实惠,名利双收,一箭双雕,此等好事,又何乐不为?
想到这儿,李高成的脸突然有些灼热起来,他为自己居然有这种卑鄙下作的想法而感到脸红和吃惊。
你能有这些肮脏龌龊的想法,就至少表明了你思想深处的卑劣和堕落。
他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看着电视里的画面,一个他看着很熟悉的很英俊的面孔,正在演着一个坏人的角色,bī住一个并不年轻的演员扮演的年轻姑娘,好像要让她就范gān什么事情……
严阵也一样在默默地看着,他仍然显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李高成突然觉得,像这样的电视剧,严阵是绝不会喜欢看的。严阵现在之所以摆出一副喜欢看的样子,也许就一个目的,就是要让你看到他现在的情绪和心态非常轻松,他没有任何压力,也没有任何担心。他也不多问你,就只等着你说,只等着你给他怎样汇报,也就是说,他要先看看你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和立场。
看来严阵的心情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李高成明白既然是你自己来到了这个地方,而且早就说好了要给人家汇报,所以也就必须由你来先说,由你来打开这个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