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理亏损。就这么几个字,便堂而皇之地把那数千万人民币的流失轻轻一笔勾销了。
还有什么腐败能比这种腐败更让人感到可怕,更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你怎么给万书记,怎么给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们jiāo待?怎么给中纺的几万gān部和工人jiāo待!又怎么给全市300多万人民jiāo待!
难怪杨诚会骂娘!
李高成头痛欲裂。他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里好像在滴血,眼前的这份调查报告似乎变成了红乎乎的一片。
杨诚说得对,确实得赶紧采取措施,否则可真的就要前功尽弃、全线崩溃了。
他看了看表,还不到11点半。得想想办法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了,才能把眼前的这些问题理出个头绪来。
他竭力想让自己放松一下,倒了一杯水,然后一边慢慢地喝着,一边在桌子上的那堆信件里翻着。
他翻出了一份电报,儿子明明的。
“爸爸妈妈,学校于2月8日(腊月二十)放假。我到同学家去一趟,
可能要晚回几天。家里和办公室的电话都打过了,就是找不见你们,你们
大概大忙了。请多多保重身体。回去见。”
他叹了口气,儿子向来这样,大大咧咧的。然而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是这么地想念孩子们,女儿两个月前回来过一趟,而儿子则快有半年没见面了。
紧接着他愣了一愣,他看到了一封女儿的来信!
从邮戳上看,是四天以前的信件。他感到了一阵少有的激动,拆信时差点把里边的信纸都给撕坏了。
爸爸:
……
爸爸你给我说老实话,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和妈妈到底是怎么了!
我要你说实话!我们还有8天才放假,请你现在就给我写信!现在就
给我说清楚!!!
这几天,我几乎天天给家里和办公室里打电话,昨天我凌晨两点四十
给家里打电话,家里都没人接。保姆吱吱唔唔的,但我听得出来,她在给
我撒谎!
爸爸,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
妈妈为什么一直不回家?
这么些日子了,你们为什么都整天不在家?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要你说实话!!
现在就给我写信!!!
就现在!!!!!!!!!!
……
李高成默默地看着女儿梅梅划出来的那一溜惊叹号,突然意识到今年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一个怎样的chūn节!
他默默地抱住了自己的头,一种下意识在告诉他:
既然什么也躲不过去,那么该来的就让它们都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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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中午李高成和秘书吴新刚一块儿在家吃的饭。
市政府食堂的饭其实也不错,主要是太累,不想去。住了一段医院,又是个焦点人物,打招呼的人肯定多。光应付也够劳神的了。他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抛头露面,说不定会无端地招来许多事情,他得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而且家里好多天也没回去过了,说什么也得回去看一看。
孩子们马上都要回来了,他得想办法让人把家里收拾收拾。
保姆小莲见到他回来时,竟显出吃了一惊的样子,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他突然觉得一个家要是没了女人,真的太不像个家了,他回来时竟然没意识到应该先打个电话。妻子不在,所以也就没意识到要打电话。
小莲是妻子左挑右选才挑中的一个年轻保姆。朴朴实实的,gān活非常利索,脑子也好使。在妻子jīng心的调教下,不论是做饭还是做家务,都没得可说。尤其是炒得一手好菜,让所有来的客人都赞不绝口。妻子曾经答应过她,等过一段后,给她解决户口和工作。所以她在家里gān得相当卖力,而且听话、忠诚、可靠、安分。家里即使没人的时候也一样会收拾得gāngān净净,井井有条。
平时忙,有妻子管着,所以很少跟保姆谈过什么。虽然也有勤务员和警卫,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一个在家里,想想自己觉得也够惭愧的。
“……小莲,chūn节是不是把你爸你妈接来?”吃饭时李高成很诚心地问了一句。
“不用!”小莲像是吓了一跳似地说,“家里可忙哩,今年我二哥结婚头一年,我大姐的对象也要过新亲,正月里要来登门拜年。事情可多啦,爸和妈想来也来不了的。爸和妈都说了,让我在这儿安心gān活,只要李市长和吴局长的年过好了,他们也就没什么挂念的了。”小莲也一样说得非常真诚。
“这几天家里都什么人来过电话?”李高成故意显得不经意地问。
“吴局长前些日子天天都要来好几次电话,大前天还来过两次哩。就这两天没来电话。”小莲好像知道李高成问的是什么意思,回答得很得体、也很清楚,“还有明明和梅梅的电话,梅梅几乎天天打,刚才还打了一个。”
看来儿子和女儿确实都打了电话,也确实一直找不见他们。
“还有别的吗?”李高成又问。
“别的可就多啦,重要的我都记在会客室电话旁的记事本上了,不重要的我就没记。”小莲的样子就好像是一个出色的秘书,话说得既简明扼要,又掌握得很有分寸,一另外还有寄来的好多东西,信和电报我都放在了你的chuáng头柜上,别的我都放在了会客室里。对了,还有好多人来找过你,我也一样都记在记事本上了。”
“挺好。”李高成由衷地夸奖了一句,“这两天家里人少,你就多操点心吧。”
“……李市长,”小莲欲言又止地叫了一声,好半天没出声。
“说话呀!”李高成默默地看着她。
“李市长,梅梅这几天在电话上可厉害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李市长……”小莲憋了好一阵子才很费劲地说出来,“……你去把吴局长找回来么,都这么多天了,应该你去叫么。吴局长每一回打电话都要问你的,还说让我好好照顾你。李市长,吴局长我清楚,不论是gān什么事情,她都要为你考虑的。有好多事情你没想到的她都想到了,真的,有好多事情我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李市长,你去叫吴局长回家吧。我爸我妈也常吵架的,吵吵就过去了,哪像你们,平时总也好好的,一吵起来真是吓死人……”
从小莲吞吞吐吐的话里,李高成隐隐约约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过他没有再问,小莲也没有再说。
吃饭的当儿,秘书吴新刚给他说了一个消息。
吴新刚从魏省长的秘书那儿得知,上午的省委常委会开得非常激烈,而且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开完。这次常委会主要是定各地市市领导班子的问题,本来矛盾就非常尖锐,但没想到常务副省长王育民一上来就提出那30万元贿款的问题。说这件事已经在社会上吵得沸沸扬扬,人人皆知。不管是真是假,都已经让政府妥尽了脸面。所以这件事情一定不能再压了,一定要尽快查个水落石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应该给群众一个jiāo待。他说不管这30万究竟是行贿还是受贿,但一个堂堂共产党的市长,能让人把30万元人民币直接送到家里去,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可疑的事情。如果他们之间关系一般,如果他们之间不是很熟,他们能坐到市长家里去吗?又怎么能把30万元当面放下来?又怎么敢一次就放下30万?风声紧了,查得严了,于是就把这30万jiāo了出来。如果始终没有人检举揭发呢?如果始终没人知道呢?是不是就永远放在家里了?这岂不是不言而喻,非常清楚的事情?有人说那录音带是假的,是伪造的。就算是假的,就算是伪造的,只从在你家里拿出30万这一点上来看,就是不能原谅和无法原谅的!这本身就是一桩发人深省的腐败行为!所以他建议立刻严厉追究,一查到底,查到谁就是谁,不管他的后台有多硬,背景有多深,势力有多大,官位有多高,该撤职的就撤职,该法办的就法办,绝不姑息,绝不迁就!
常务副省长王育民是一个疾恶如仇、极有个性的省委常委,他在常委会上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并不希罕。但令李高成感到震惊的是他这番话的内容,以及他的这种假设。想想也确实如此,正像老百姓说的那样,如今有钱也送不到人家手里,能送进钱去的人才是真正有关系、真正有能耐的人!这30万岂不正应了老百姓的话?王副省长说的确确实实就是这么一回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是一点儿没问题,如何会有人把30万元的一笔巨款送到了你家里,而且让你收了下来?只这一点,你能解释得清楚吗?就像卖yín嫖娼一样,卖yín有罪,那嫖容呢?你要是gāngān净净、堂堂正正的,能有这种事情吗?这并不是一般的礼物呀?30万人民币!是一笔老百姓gān一辈子也挣不来的钱!纯粹的贪赃枉法、权钱jiāo易!不然怎么会送上你家门,又让你留下来?
吴新刚说,王副省长说完后,省委书记万永年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这30万到底是谁送的?市委书记杨诚回答说,是“特高特”汽车客运有限公司给送的。而后特意解释了一句,说这个“特高特”客运公司是中纺的一个第三产业,万书记接着又问了一句,到底是什么时候送的?杨诚回答说,就是在中纺工人准备闹事后的第三天,我们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准备派工作组彻底解决中纺问题的第二天。而后杨诚又解释了一句,当时决定由市长李高成同志挂帅解决中纺的问题。
会场上一阵沉默,好久好久没有人说一句话。李高成明白,杨诚的这两句话很有意思,稍有思考能力的人,都会清楚杨诚这些话里的潜台词。而从万永年书记的问话里来看,万书记对这桩案子也确实非常重视,同时也确实想了很多。
随后万书记又说,你是市委书记,这是你们市里的事情,你先谈谈你的看法。杨诚说,我同意王副省长的意见,但我个人认为这也一样是属于中纺的问题,应该结合中纺的问题,进一步严肃查处。为什么一开始着手调查中纺的问题,就立刻有人给主管人送来巨款?据高成同志讲,钱送到他家时,当时他根本不在场,而且也根本不知道。尤其是在一些人达不到预期目的的情况下,就反咬一口一下子把这件事捅出来,居然说这是检举揭发,并且还有什么录音,这不很明白地告诉人们这一切分明都是事先策划好的么?
杨诚的话既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同时也很委婉地反驳了王副省长的看法。
杨诚的话刚一说完,就遭到了省委常务副书记严阵的qiáng烈反对。严阵认为,第一,今天的会议就不是研究这个问题的会议,在今天的会议上讨论这件事还为时过早。第二,把这30万的问题和中纺的问题牵扯在一起,是欠考虑和不妥当的。该是什么问题就是什么问题,两者不能随便混在一起。第三,不论是中纺的问题,还是这30万元的问题,到目前为止,调查和取证工作都做得很好。中纺的问题刚刚查完,工作已告一段落。而最近发生的这30万元巨款的问题,我已经同万书记和魏省长认真商量过,要尽可能的缩小范围,不要造成大面积大范围的波动,尤其是在年前这些天,有些工人的情绪并不稳定,一些地方的治安情况也不太好,如果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把这两件事扯在一起,岂不明摆着要激化社会矛盾,影响社会稳定嘛。所以一定以大局为重,一切从大局出发。因此他认为一切都仍按既定方案办,尽量的不要扩大事态,特别是要杜绝人为的激化和恶化社会矛盾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