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解剖过很多尸体,但我听到脑袋骨里有很多蛆,咕咕容容的,我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过,我还是被穆主任的故事深深地感动了。
“穆主任,这么说蔡教授也参加过抗美援朝?”
“当然了,我们就在一个医疗队,他也目睹了小战士的牺牲。抗美援朝后,他和我一样也全身心地投入到神经外科领域。那时,我国对脑外科和颅内肿瘤的检测手段非常落后,确定脑肿瘤部位和性质,只能采用‘开颅检查’的办法,手术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二十四,而西方国家对我们封锁当时世界上比较先进的‘脑血管造影’技术。为了冲破这道封锁,蔡教授不惜以自己的健康甚至生命为代价,在没有防辐she的铅裙的艰苦条件下,毅然成百上千次地做x光验证……当蔡教授掌握了‘脑血管造影’技术之后,身上的白血球已经降到四千以下,只有常人的一半了。他终于积累了两千五百份‘脑血管造影’资料,使我国的脑外科检测技术一步跨越了三十年啊。”
我着实被感动了:原来我的恩师蔡教授还有这么非凡的经历,他老人家却从未炫耀过。我能投师在这两位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的老专家门下,真是我林庆堂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老天爷特别垂爱我。
“穆主任,我请求跟您上手术台,我不会辜负您老对我的期望!”我充满希望地恳求道。此时我的心情就是要下决心成为穆怀中教授这样的人。
“好吧。两天后,我有一个动脉瘤手术,你和罗元文做我的助手吧。罗元文进步很快,已经可以独立做一些小手术了,”穆主任赏识地说,接着他又嘱咐道,“这两天你先熟悉一下患者的情况,多查查房,做做基础性工作。这位患者有一定身份,是市卫生局的局长,工作上不要让人家挑出毛病来。”
“放心吧,穆主任,我一定把工作做好!”我非常感激地说。“好,不早了,你也忙了一天,回去休息吧。”穆主任慈祥地说。
从穆主任家出来,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夏夜的星空是多么的美丽动人、多么富有神秘感。我望着远处的住院大楼,心想,命运之神用岁月的雕刀雕塑了我的灵魂,我注定要用手术刀去拯救他人的生命,这或许是对人生原罪的一种救赎。
天上闪过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无声无息地从夜空坠落。我心里不由得一颤,觉得自己就是一颗流星,出发了就没有归程。夜色由淡而浓,一辆救护车的笛声打断了我的心绪,我忽然意识到医院就是生死场,我就是与生死打jiāo道的人。
9.惊艳
早晨,我来到医生办公室,与罗元文jiāo接,他昨晚值了一宿的班。
“庆堂,一○五chuáng昨晚头疼得厉害,我已经给降了颅压,白天你对他留点心。另外,明天穆主任给市卫生局谢局长做手术,这是他的病志,详细情况都在电脑里呢,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可以让他的家属签字了。我回去睡觉了,困死我了。”罗元文说完,伸着懒腰走了。
罗元文走后,我认真研究了谢局长的病志,了解了病情以后,我为穆主任做这例手术捏了一把汗。这是一个巨大的动脉瘤,有八点五厘米,病人的身份又十分特殊,一旦术中动脉瘤破了,后果不堪设想。我决定到病房看看谢局长的状态。
我来到一八八chuáng,这是一个有卫生间的单人病房,这样的病房在每个病区只有两个。神经外科共有三个病区,一病区收治脑外伤病人,二病区收治脑溢血病人,三病区收治脑肿瘤病人。
一进病房,只见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很富态的妇女正在给病人用热毛巾擦脸,我断定这一定是谢局长的老伴儿。“大姨,谢局长感觉怎么样?”我关切地问。
“不好,头疼、恶心、呕吐,昨晚折腾了一宿。”妇人忧郁地说。“这是瘤子压迫的结果,这个瘤子太大了,做得越早越好。”我解释说。
“小伙子,您贵姓?前几天没见过您。”妇人和蔼地问。“我是新来的,叫林庆堂,给穆主任做助手。”我腼腆地说。
“林大夫真是一表人才,这么年轻就给穆主任当助手,前途无量啊!”妇人一边赞许一边问,“小林啊,手术明天能做上吗?”
“没问题,一会儿我让护士来给谢局长剃头。”为了消除妇人的顾虑,我用柔和的语气说。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如天籁般女孩的声音像chūn风一样飘了进来:“妈,我爸怎么样了?”
我被进来的女孩震呆了,她甜美、纯净,像野百合花一样幽雅清纯,两个大眼睛像早晨草地上滚动的露珠。只是气质有点像女侠,透着权势家庭掌上明珠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蒋叶真身上也有,只是更含蓄一些。这个女孩的优越感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后面,让人感觉全是鬼主意,一点亏也不吃。此时,这双美目虽然是笑盈盈的,但却充满了忧郁。女孩一进屋也被我所吸引,着实扫了我几眼。
“林大夫,这是我女儿,叫谢丹阳,是空中小姐。丹阳啊,这是林大夫。”谢夫人自豪地说。“林大夫好!”谢丹阳微笑着说。我矜持地点点头。“丹阳,请好假了?”
谢夫人关切地问。“妈,请好了,爸病得这么重,我不能再飞了。”谢丹阳焦虑地说。
我一听女孩的职业便有一种想入非非的感觉。空中小姐是永远与时尚、cháo流并列的代名词,这是很多漂亮女孩向往的职业。我为谢丹阳有一份孝心而感动,要知道许多女孩自私得只剩下虚荣了。我自作多情地感到谢丹阳对我是有好感的,因为她看我时漂亮的脸蛋上有一种特别温柔亲切的表情。
“林大夫,我爸的情况怎么样?手术有危险吗?”谢丹阳很礼貌而迫切地问。
“手术由穆主任亲自做,你们尽管放心,他再做三百例就满一万例了,从来没有失手过,等手术通知书出来我再给你们细说,到时候家属要在上面签字的。”我用安慰的口气说。
这时,一位护士进来为病人输液,她一进来就问:“你是林庆堂吧?早就听说来了一位高材生,一直没见过面,还是位帅哥呢!我叫赵雨秋,是神经外科的护士。”说完伸手跟我握了握。
“原来你就是神经外科的‘玫瑰花’,果然名不虚传,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我恭维道。
我与罗元文闲聊时,他把神经外科护士的情况跟我介绍过,并且着重介绍过赵雨秋。赵雨秋似乎对“玫瑰花”的称呼很得意。
赵雨秋长得像五月的玫瑰一样好看,只是白大褂让她显出了几分冷艳。两个女孩一个艳若百合,一个美似玫瑰,着实让我乱了一阵心绪。不过与谢丹阳的气质比起来,赵雨秋显得俗气一些。
“林大夫是穆主任选中的,将来一定错不了,成了大专家,可别忘了我们小护士。”赵雨秋一口伶牙利齿,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离开病房时,我听见谢夫人向两个女孩称赞道:“真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小伙子,不知有对象没有?”我故意站住听了几句。
赵雨秋却说:“您不知道,这个林庆堂读书时就很风流,还害死了未婚妻,现在还背着留党察看的处分呢!”
我听了以后气坏了,真想进屋臭骂这个赵雨秋几句。没想到如此漂亮的女孩竟是个搬弄是非的人。谢夫人一脸狐疑地说:“小赵,怕是谣传吧,我看林大夫挺稳当的。”
“大妈,我们曲主任说的还有假?”赵雨秋一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口气。
“雨秋,要么你怎么找不到如意郎君呢,砸锅就砸在嘴上。”很显然,谢丹阳和赵雨秋很熟,对赵雨秋乱嚼舌头很反感。“丹阳,不信,你去问问曲主任!”赵雨秋认真地说。
“雨秋,穆主任德高望重,怎么可能选错人?”谢丹阳质问道。“哟,丹阳,你该不是看上这个小白脸了吧?要不要我给你搭搭桥?”赵雨秋的语气里明显有几分嫉妒。
“雨秋,八成是你看上人家了吧?要不怎么净说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话!”
我听了谢丹阳的话心里很舒服,顿时对这个空中小姐产生了好感,自从小月死后,我就承受着舆论的压力,今天竟然有个素昧平生的女孩为我仗义执言,我心里热乎乎的,甚至有几分感激。
我到神经外科着实引起了护士们的注意,特别是十几个没对象的护士,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我一走过护士站,几个护士就唧唧嘎嘎地议论我。
查完病房又安排护士给谢局长剃头,为明天早上的手术做准备,然后我去了穆主任办公室。穆主任正在看着谢局长的核磁共振片子。
“庆堂啊,去看过谢局长了?”我一进屋,穆主任就问。
“看过了,他现在双目视物模糊,头疼阵发性加重,这么巨大的动脉瘤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过。穆主任,明天的手术我真为您捏把汗呀!”我担心地说。
穆主任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说:“是啊,我也知道手术很危险,但是不做就更危险。这个巨大的动脉瘤在病人脑中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旦爆炸,病人随时都会死亡。”
“可是,一旦手术失败了,就会有损您的声誉,您可是从未失过手的!”我善意地提醒道。
穆主任笑了笑,儒雅如常,镜片后的目光十分慈祥,“庆堂啊,医生的名誉再重,也重不过病人的生命啊!”
我被穆主任的这句话深深地震撼了,这就是一位医学专家的灵魂。我知道动脉瘤是很容易出血的,出一次血死亡几率百分之三十,出血两次死亡几率百分之六十,出血三次就通通死亡了。
“大战当前,说点轻松的吧。庆堂,看见谢局长的女儿了吗?”穆主任慈祥地问。“看见了。”我羞怯地笑了笑说。“怎么样?用不用我给你搭个桥?”穆主任半开玩笑地问。
我没想到穆主任还有这份闲心。情是世上伤人至深的武功,面对自己受过伤的心,我觉得自己过去像头待宰的猪,现在却像挣扎着不肯入闸的马,小月的死对我的伤害太大了,我甚至觉得女人是可怕的,怎么可能轻易就范,何况我还没有从与蒋叶真分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我连忙解释说:“穆主任,我好不容易有了这份工作,还没有一点成绩,没心思儿女情长。”
“我看你小子是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穆主任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略微严肃地说,“年轻人应当越挫越勇,总不能因为一点点生活挫折,连幸福都不追求了。当年我有一位女学生爱上了一位非洲留学生,被学校开除、被造反派毒打都不屈服,和心上人毅然踏上了非洲大陆,那才叫真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