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凌一下子哑口,千小心万小心,终究还是没能躲过这最可怕的事情!父皇要加强对西北兵力财力和粮食的控制!还有,半年多没有收到母妃和奶娘的亲笔信了,连陈铿传来的消息都极少,是不是信件都被截获了?甚至陈铿父子已遭不测?而袁峥派去中原的探子也几乎没多少有价值的宫中情况递回来……
高凌愣了好一会儿才被袁峥从地上扶起来,只听袁峥强笑着敷衍钦差:“臣等领旨谢恩。钦差大人一路辛苦了,请奏禀皇上,袁某一定奉旨行事,只是今年的秋税还未收齐,加上入帐也是需要时间的,等凑拢需缴银钱之数后,一定即刻解入京城为君分忧,决无耽搁。”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高凌,“天色已晚,本王已经给大人一行安排了最好的行馆歇息,明日自会有人安排您好生消遣,不论吃喝玩乐,皆可满足……”
钦差捏捏司擅塞来的红包银票厚度:“王爷有心了。下官等一路走来,看得多,听得也不少,更知道王爷有王爷的难处,您对皇上忠心不二,在下一定如实回奏。不过临来前皇上还有一事要在下告之十殿下。”
高凌抬头:“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十殿下,皇上命下官转告您,您离开京城已逾三年,皇上和太子都十分思念您;贵妃吴娘娘更是思子心切,卧床已两月有余,病体支离……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皇上很是担心贵妃娘娘的病,除了派专人接了您在老家的外公和舅舅们来京看望娘娘,还治罪了好几个不得力的御医呢。”说着又拿出一份御医院专用的记录簿递来,上面清楚地记载着吴贵妃的病情和用药情况:忧思惊惧,肝郁胸闷,饮食难调……笔迹熟悉,正是高凌姨父——陈医正的亲笔诊断!
高凌惊惧交加:父皇的用意十分明显,以母妃、姨父为胁,要召自己立即回京!难道说因为屡次抗旨延办“密旨”,甚至阳奉阴违,以过时或者虚假消息瞒骗父皇,使他已经对自己不信任、不安到这种程度了吗?还有母妃,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姨父一家以及母家亲戚们,也受到了牵连……
送走钦差,同来接旨的澄华公主冷笑一声:“不拨军粮也就罢了,还要增加两成赋税!银子不用在刀刃上,堆在国库里发霉还是用来养贪官污吏?”
袁岳偷看一眼高凌发白的脸色,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公主才扭了头住口。袁峥面沉似水,问弟弟:“民间的先不管,库存的粮草够不够全军熬到夏粮成熟?”
袁岳想了想,眉头紧锁:“今年珍珠米和土豆收成很好,高梁也丰收,加上去年留下的的一点儿存粮,过冬应该是够了,但是支撑到夏粮成熟,有点玄。如果冬有雪灾,或者春汛泛滥导致夏粮欠收,大军肯定要饿一阵肚子,唯今的办法,就是向邻国大量收购粮食。”
澄华接口:“楼兰今秋收成一般,还要为来年做储备,皇兄不可能答应卖很多粮食给我们。其他邻国估计更难。”
高凌轻轻加了一句:“这两年为了休养生息,免了百姓很多税,虽然有商税补入,但大多用于与各邻国交好、兵饷和重建一些村寨、百姓医疗、开设学堂以及救助灾民贫民的开支十分巨大,府库空虚,即使有粮可买,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低下头去,情绪极其低落,“都怪我太过心急……”
“小凌,别这么说。要不是你费尽心力不顾一切地帮我,西北还是烂摊子一堆,哪有现在平安!”袁峥看他咬得失了血色的薄唇,心中大疼,一把搂住了高凌的肩膀往屋里走:“三三,通知岳崧和沈捷廷来荷田居商议!
温热的茶水驱散不了从心底的散发出来的寒意,高凌倚在软榻上,盯着桌上那对笑容可掬的瓷娃娃发呆,对脚边肚皮朝天撒娇的红桃视而不见。袁峥心头同样沉重,拉了张薄毯过来,连人带毯子紧紧抱住,唇轻触着怀里人的额头。良久良久,高凌终于开口了:“袁峥,怎么办?朝廷早就派了很多探子来西疆,衙门和军营里也肯定有父皇的密探,不然他们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很多事我们想瞒也瞒不了,怎么办?”
袁峥轻拍他:“先别急,等人来齐了一起商量,一定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这次就算拖得过初一也拖不过十五,父皇是铁了心要削藩的。去年东海郡王因为治倭不力,领地被削减了一半,朝中连敢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几个。今年要削的人是你。”
袁峥冷笑:“我安疆王的爵位是和父王一起在战场上用命拼出来的,可不像东海郡王承的祖荫!没那么好削!你刚才说这几年我们动静太大太急才引起皇上不安,要以我看,幸亏你雷厉风行地推行新政,要不然哪来的粮食供全西北人饱腹?更不要说有多余的税赋上缴国库了。”
“那又如何?不过是更引人忌恨罢了。”高凌有点有气无力。
没多久,岳崧和沈捷廷都赶来了,正如高凌所料,一时没人能提出有效建议。荷田居气氛从来没有这么压抑过,空气沉重地似乎凝固了一般,连红桃都识相地悄悄溜了出去。
袁峥压低声音:“如果实在不行,那么我扣着钦差不放,或者干脆……”袁峥做了个横刀的动作,“就当这几个人运气不好,路上碰到了山匪,我就不信朝廷敢把我怎么样!”
“你这是谋反!”高凌“腾”地站了起来,令所有人吃了一惊,都抬头看他。高凌身形一滞,又颓然坐下,双手抱头不语。沉默了好久,才苦笑一声:“就算你敢下这个手,最多也就拖上个把月,而且后果难料。”深呼吸几下,似乎下了重大决心,缓缓而清晰地说道,“父皇是忌惮西北的兵力,秦氏却是怕你我合谋夺取太子之位。这样吧,我顺她的意,自己请辞睿郡王之爵,自贬为民,安心在西北做个平头百姓,父皇总不至于对我赶尽杀绝了吧。”说到最后,声音已渐不可闻。
无人敢接茬,袁峥示意众人离去。高凌还是垂首坐着,一动不动。直到袁峥来拉他,才自嘲着抬头而笑:“这封折子递上去,我就不是皇家的人,也不再是郡王了,没了俸禄可领,要靠你养活。这才真是应了那句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俗语了……”脸上笑得灿烂,眼里却有了湿意。
袁峥用力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抱得极紧:“在京城我就说过,你尽管吃好的穿好的,砸锅卖铁我也供你!”肩头衣衫被温热的液体濡湿,袁峥一下一下抚着高凌颤抖的后背,直到他终于哭出声来:“父皇只爱七哥,他不要我这个儿子了,他们想逼死我和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