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往翠竹轩而来,一路上只听高凌在絮絮叨叨,袁峥几乎没开过口,听了如此好消息仍是眉头紧锁。
进了屋,高凌吩咐下人:“王爷还没用晚膳,把我带回来的珍珠米煮几个……”
袁峥摇头:“不用了,我吃不下。”
高凌开始紧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这么不对劲,是不是病了?”伸手来探他额头温度。
袁峥偏头躲开:“我没事,你累了就休息吧,不用管我。”
“噢。”忙乱了一天,高凌也着实累了,强压下心头疑惑,自去洗漱。反正有事的话他总会和自己商量的,他既不肯说,想是心疼自己白日辛苦,家里的事不让自己多操心吧,又何必拂了他好意。然而高凌躺进被窝足有小半个时辰,袁峥却还是坐在桌前,盯着造型古朴的紫砂壶发呆。高凌心头渐沉,自从两人开诚布公之后,袁峥还从未如此冷落过自己,哪天不是亲亲热热嘘寒问暖,就怕自己受到一丁点儿委屈,真可以说是宠到天上去了,可是今天……说是有心事吧,袁峥从来都是藏着掖着的,从来不把心事挂在脸上,天塌下来也照样一脸的不在乎,更何况父皇已不可能与楼兰国王结为亲家,最大的隐患消除了,他还在担心什么?不吃不喝不睡的,他到底有什么心事?想到这里,高凌故意放软了声音叫他:“袁峥,我有点冷,你来陪我好吗?”
袁峥闻言,扭头看床上裹得只露了脑袋的人,乌黑长发散落在枕上,眼波困盹朦胧,圆润的耳朵却已开始泛红。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却又站住了。
又是那略带撒娇的语气:“袁峥?”
“来,来了,我……我吹蜡烛。”扑的一声,室内被黑暗笼罩。
袁峥脱了衣服躺下,立刻便被一双温暖的手抱住:“心思别那么重,你劝过我的,现在我来劝你,有难事告诉我,我们一起分担。”感觉到袁峥身体的僵硬,那双手开始学着以前袁峥经常做的那样轻轻抚摸按摩,谁知非但没有改善,高凌手抚过的地方竟越发僵硬起来,这令他十分沮丧:“我不会服侍人,让你不舒服了?”
“没有。不关你的事,睡吧。”
高凌呆了一呆,手又伸向他下腹,却被一把握住:“别,我今天不想。”
高凌缩回手,凑过去亲亲他嘴角,然后把脸蹭到他肩窝,紧挨着他身子:“那,你也早点睡。”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听袁峥没动静,一只手又悄悄地环上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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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的光辉透过纸窗照进来,屋里影影绰绰地洒上一层薄薄的银色。
嗅着身边人好闻的味道,听着耳边轻柔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喷在肩颈处,有些痒痒的,令袁峥更加心潮翻涌。
借着微弱的光线凝视紧偎在身边的人,已经比刚成亲时结实了一些,但和长年征战的人比起来,仍是瘦削的。属于少年的青涩正在褪去,如今的十皇子睿智又敏感,清俊而明朗,更加惹人怜爱。刚刚麻木的心尖忽然又是一阵尖锐刺痛,这般阳光美好的人,为什么要做那样阴险的事?看年轻的睡颜尽显疲惫,一丝柔柔的疼痛从袁峥心底弥漫开来:小小年纪身兼户吏两部,几乎不曾享受过天伦之乐,却有千钧重担压在瘦削肩头,劳神费力几年,却眼睁睁看着太子头衔花落他家,自己却要忍辱下嫁,换了我未必能这般淡然,所幸要与你长相守的人是我,至少我会给你疼爱和怜惜,我敢交付你全心全意的信任和尊重,可是周阿根不会在下毒这件事上撒谎,薛刚更不会危言耸听,新婚的几天我的确亏待你了,可我早就知错在改了呀,难道这些误会让你如此记恨,不惜下此毒手?
困意朦胧中的高凌似乎也感到那两道始终在自己脸上移之不去的目光,费力地睁开睡眼:“你不是累了吗,怎么还不睡?是不是没吃晚饭饿得睡不着?”
“不是,这几天韦雁没来,我不知道猫儿在西山军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不用管我,你睡吧,明天还得忙呢。”
“嗯,别想太晚,身体要紧。”高凌重新找了个舒服姿势,又闭眼睡去。
不,不会的,他怎么可能害我!袁峥狠狠咬一口下唇,舌尖味蕾立刻感到一丝血腥味。疼痛却也使脑中清明几分:真是胡思乱想!以高凌的年纪,应该是满身活力,他现在这么累,为的还不是我!远的不说,就自己来京后,回程路上那么多官员的摸底调度,要花多少人力和心思?顶着秦家的压力为西疆将士争取应得的赏赐,甚至遇险!进府后对我娘礼数周全孝顺有加;待下人平和宽厚;对司擅和阿根他们以兄弟视之,毫无皇子殿下的架子;对我更是好得无可挑剔!为我回疆出谋划策,不惜对父皇母妃阳奉阴违,今天他给楼兰公主献的脱身之计,那封亲笔信若让皇上或秦家的人知道,绝对难逃责罚,甚至有贬为庶人或监禁的危险!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地做下了,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下毒害我?我若再对他加以怀疑,岂非猪狗不如!
一念及此,袁峥长出一口气,真是自寻烦恼,活该!胸中块垒落下,便隐隐感到腹中饥饿,想起床吃点什么填填肚子,却又怕惊醒了紧贴自己尚未睡熟的高凌,想着他向来浅眠,等他睡熟些再起来吧,便忍着没动。
微微侧头,目光触及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是高凌的亲笔。影影绰绰映入袁峥眼帘,光线太暗看不清上面的山水楼台,却记得题跋:江山如画旗,万家灯火明!一抹微笑浮起在嘴角,这十个字高凌在十年前就说过,这是他的理想,当年自己不正是被他小小年纪便拥有的雄心壮志感染才说出“臣愿效犬马之劳”的么?十年了,这次回京,本来也作好了恭贺十殿下晋为太子的准备,幻想过既是君臣又是朋友相见时的情景,不知互相还能不能认出当年的影子。造化弄人,没想到……
不,不对,江山如画万家灯火是高凌的理想,他也为之努力了这么多年,如今既已下嫁于我,却在卧室挂着这幅画,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并未死心?三个皇子,一个尚在襁褓;另一个虽有太子头衔却处理政务经验不足,立足也未稳;高凌却正相反,如今又有我安疆王正妃的身份掩饰,只要扳倒高蕴,万人之上的位子就是他高凌的囊中之物!虽然母家式微,但现在我手中兵权极重,若能用上西疆兵力,加上高凌这些年在京城百官中的经营、声望,不要说太子之位,就算皇位也是手到擒来!
冷汗再次遍布袁峥额际!
第78章
冷汗再次遍布袁峥额际:高凌对我好是真的,为我安排一切也是真的,可是和陈铿串通给我下毒也不假!他为什么要下毒手,却又为什么立即解了?薛刚说几服药一两天就能清了的毒,应该是剂量很小,而且是慢性的,发作得厉害是因为我正好体虚醉酒,否则难以察觉。如果是蓄意投毒,应该会是长期行为,但是我现在并无中毒迹象,莫非还是误食了其他东西,错怪了高凌?可是如果是冤枉了他,陈铿当时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寒症?他没有隐瞒的必要;如果仅是寒症,为什么看到我醒来,高凌会大松一口气甚至哭出来?如果高凌不心虚,为什么后来一直处处赔小心,有时候甚至如履薄冰一般,我这么让他不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