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大阪市区,我就被大阪城迷人的夜晚吸引了,毕竟是日本第二大城市,关西第一大都市。早就听说大阪历史悠久,是茶道、文乐、歌舞伎、艺能等日本传统文化发源地,而且有天下厨房的美称。大阪的街路霓虹灯五光十色,热闹十足。
“马登,大阪的夜生活一定很好玩吧?”我情不自禁地问。
马登诡谲地笑了笑说:“大阪的夜生活主要活动区在日本桥一带,整路的吃喝玩乐,谁去都会大失血,你感兴趣我哪天领你神游一下。”
“既然来一趟日本,就应该了解到真正的日本文化,什么茶道、歌舞伎、相扑,我都想看看。”
“先安顿下来再说吧,”马登说。“这不,到家了。”
车停在一所高层公寓前。
“庆堂,这个楼里住的大都是单身男女,你小子一表人才,别让哪个寂寞女人拿下。”
“有这么严重吗?”我不以为然地说。
“念大学时你小子就早熟,”马登开玩笑地说,“你可是咱班最早搞对象的。”
我听后无奈地苦笑了笑,然后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和马登一起走进公寓大楼,电梯一直到十一层才停。
房间只有五十平米,家具和日用品齐全。
我累坏了。
马登问:“庆堂,还没吃晚饭吧?洗一洗,我给你接风。”
“不用了,在飞机上吃过了,”我说。
“那好,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送走了马登,我为即将开始的新生活而激动,我站在窗前眺望大阪夜景,不禁为这座现代化的大都市而感慨。来日本前,我没有告诉姚淼,那晚在海边的事一直让我心绪不宁。在日本我至少要呆上一年,我心想和姚淼的关系只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了。爱本来就是一种无法说清楚的东西。
第二天早晨,我简单吃了点丹阳给我带的东西,步行去大阪市立大学医学院如约拜见内腾胜教授。
内腾胜先生是一位庄重严谨的人,我先到他的办公室攀谈了一阵子。我能感到内腾胜先生想通过谈话对我的实际水平进行了解。我把自己这些年在神经外科学上取得的一点点成绩做了介绍,内腾胜先生很满意。
他领我参观了他的实验室,我将在这里跟随内腾胜先生工作一年。通过参观我才感到国内神经外科的落后,在这里,神经外科手术导航系统将检查手段(影像)和治疗手段(手术)合为一体,神经外科医生能够在磁共振或其它实时动态影像的直接引导下,随时确定病变的切除过程,使显微神经外科手术更准确、损伤更少。同时,各种新型人工智能化的手术器械使手术在计算机的控制下完成,真正做到微创伤。
参观完实验室我既兴奋又难受,我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我的工作每天由内腾胜教授打印在一张纸上,下班前,由内腾胜先生的女秘书jiāo给我,我就这样按部就班地由宿舍到医学院,再由医学院到宿舍地生活起来。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我每天都站在手术台前看内腾胜先生做手术,但从未亲自动过手,我心里有些着急了。不动手就学不到真本事。就在我苦恼的时侯,马登来电话要请我到他家吃饭,我很高兴接受了邀请。我到日本两个多月了,还没见过他的日本老婆。
星期日上午十点,马登开车到我宿舍来接我。
“娶个日本女人做老婆感觉怎么样?”我打趣地问。
“日本这个民族应该庆幸他们有世界上最优秀的女人,”马登说,“这些温柔的女人守护了这个民族。林语堂不是说,人生有三大乐事,吃中国饭菜、住美国房子、娶日本女人吗!”
“听你这么说,日本女人是男人们的梦想,温柔可人,特别适合做老婆喽!”我哈哈大笑地说。
“怎么,才来日本几天就想女人了?”马登说。
我被马登说中要害,脸一红,骂道:“你小子是饱汉子不知饿汉饥呀!”
“庆堂,今天请你吃饭不是我,而是我岳父衫本孝,他在中国学过针灸,他可是个中国通。”我听了心里不免有几分紧张。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片别墅区。这些日式别墅背枕莽莽青山,矗立于鲜花掩映的绿树成荫之中。
马登把车停在一个院子前,院子是用栅栏围成的。栅栏上爬满了三叶地锦,那种木制拉门前,站着一位戴眼镜的六十多岁的老者。他身穿黑色和服,脚踏木屐,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这个人就是衫本孝,我在医学院见过他。因为他是院长,所以很少接触,我也没有因为他是马登的岳父而打扰他。
进院后,没等马登介绍,我便用日语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衫本孝却用中文说:“林先生,欢迎你到我们家作客。”
我听后既惊讶又倍感亲切。
“衫本先生,您中文讲得真好!”我敬佩地说。
“我在中国学过针灸,并且酷爱中国文化,”衫本孝笑着说。
我们在门厅前脱掉鞋子,走进格子拉门,温馨的榻榻米让我不禁惊叹它的细致。客厅的布置给人一种智慧的恬静,屋子里有一幅墨宝:
大道低回,
大味寡淡。
我向衫本孝先生赠送了景德镇瓷器制做的笔筒,衫本孝先生连声道谢。我们盘坐在榻榻米上,马登的媳妇美智子亲自给我们上茶,我们寒喧后,在美智子进退起跪调理茶具时,我仔细看了看美智子,觉得这个女人洁净得出奇,甚至让人联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洁净的。普通的眉眼玲珑,而悬直的鼻子下是小巧的柔唇,嘴唇滋润光泽,脸部的肤色白里透红,显得有些妩媚。这个女人算不得美人,起码跟丹阳、姚淼的美貌都无法相比,但比她们都显得洁净。
“我们日本人饮茶是很讲究繁文缛节的,”衫本孝先生说,“我们称之为茶道。不过今天都是家里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衫本先生,我在电视中见过日本的茶道,喝茶如此严谨,一定有什么jīng神?”我问。
“茶道的基本jīng神,是将茶视为生活规范,籍以修身养性,学习礼仪,以环境幽雅为主体,以高尚享受为目的,不过太费时费事,未免脱离现实呀。”
我听后不禁对这位老者肃然起敬,日本这个民族是善于学习的民族,之所以善于学习就是善于发现缺点。怪不得周作人曾惊叹,日本摹仿中国文化却能唐朝不取太监、宋朝不取缠足、明朝不取八股、清朝不取鸦片。再想想日本的茶道、禅宗和歌舞伎,恰恰是这种兼收并蓄构成了日本文化。
“父亲,庆堂君在国内已经做过一千例手术,他希望在日本能有更多的实践机会,”马登说。
“庆堂君,小医生靠经验,大医生靠艺术,什么是医生的艺术境界,这种境界是一种感觉?我认为是一种感悟。‘感悟’是你们中国哲学的jīng髓,我对‘感悟’的理解是从针灸开始的,神经外科手术的目的是切除肿瘤而不损伤脑、颅神经及重要血管,这样选择适当的手术入路就成了关键的一步,这种思想与针灸的思想是相通的,这就像针灸必须找准xué位一样。内滕君是神经外科的大家,跟他学习要善于跳出原有思路看问题。跳出来是一种飞跃,小医生思考医学上的问题只停留在微观上,这不行,要有综合思维的才能,这就是思维方法的飞跃。所以看手术是观察、总结的过程,目的是培养你的思维方法。”听了衫本孝先生的话,我大有顿开毛塞之感。
三个男人谈得正酣时,美智子请我们到餐厅就餐。我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走进餐厅,餐桌上早已摆满了碗碟,我好奇地数了一下,好家伙,能有五六十只碗碟,那些大勺子、小勺子、筷子之类还未算在内。
饭菜很丰盛,有寿司、生鱼片、日式火锅、烤鱼,桌子上还有一个火炉正在煮当地很有名的一种豆腐。
衫本孝先生的酒量很大,虽然是日本清酒,但多喝也上头,从始至终美智子也没上桌,她不停地伺候三个男人,那种待客的贤惠劲儿,真是男人的福分。我心想,仅宴后洗碗就够她累的。我不得不敬佩日本女人的耐力。
离开衫本孝先生的别墅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马登开车送我回宿舍。日本清酒有些上头,我略有醉意。
“马登,你和美智子是怎么认识的?”我问。
“我读我岳父的硕士研究生时,岳父请我给她女儿教中文,时间久了就产生了感情。”
“美智子是学什么的?”
“她也是学医的,嫁给我之前在一家医院工作,嫁给我之后就专心在家做家务了,你知道这是日本的传统。”
“真可怜,日本女人嫁人后只能一辈子做厨娘啊!”我感慨地说。
“在日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日本男人的工资在扣除了夫妻、孩子的保险金后,全部打到妻子的帐号上,男人要用一点钱,都得向妻子要才行,除非他有妻子不知道的外快。这样到男人快退休时恐慌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在日本,男人极少提出离婚,因为钱都在女人手上。”
“看来,你小子是属于有外快的那种日本男人了。”
“这几年背靠日本,”马登得意地说,“专门开拓中国市场,确实赚了不少钱,你知道药品的利润特别大。庆堂,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做药品生意?我在中国缺一个信得过的帮手。”
“我哪是做生意的料,能把手术做好是我最大的追求。”
“你小子真是个书呆子,还真以为自己能成名成家呀!”马登不肖地说。
“马登,人各有志,你可别拉我下水。”
“好好好,现在还真有你这种嫌钱烫手的人,唉,过几天我去中国,需不需要给夫人带点什么?”
“我手里有一些在日本拍的照片,你帮我带回去,再给我带回几张女儿近期的照片。”
“怎么,想女儿了?”
我没回答,不知怎么,马登这么一问,我心里涌上一股思乡之情。
一个月后,我终于上台手术了。第一例手术是切除脑膜瘤。通过三个月的观察,我发现内滕胜教授每次手术都尽量多地保留血管,特别是对静脉血管的保留,提高了病人术后恢复的效果,这是我最大的收获。在国内手术由于不重视对静脉血管的保护,很多病人术后出现脑梗,甚至死亡。但是,尽量多地保留血管需要jīng湛的技术。看内滕胜教授做手术就像欣赏一位大画家在做画,一根动脉穿过瘤体,内滕胜教授可以在不伤及动脉血管的情况下,将包裹在动脉血管上的瘤体全部切除,有一次他不小心将动脉切破了,血一下子喷在了无影灯上,内滕胜教授不慌不忙,一针就将血管缝上了。我看了看表,只用了五十秒。在内滕胜教授的指导下,我的手术水平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