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的秘书长生涯让朱文锦练就了一身特殊的本事,就是揣摩领导意图,赵长征任清江省省长前是东州市委书记,那时候,朱文锦就是市委常委、秘书长,他深知赵长征是个表面温和内心犀利的人,对经济工作非常内行,听汇报来不得半点虚假和马虎。但工作作风并不武断,很善于调动下属思考的积极性,是个从善如流的人。
相比之下,洪文山不仅不熟悉经济工作,而且工作作风有一些武断,朱文锦揣摩洪文山的工作作风与长期从事纪检工作有关,洪文山在省纪委副书记的岗位上gān的时间比朱文锦在市委秘书长的岗位上gān的时间还长。
朱文锦心想,洪文山上任以来最大的手笔就是“房地产业立市”,为此还提出了“经营城市”的理论,尽管夏闻天一再提出质疑,qiáng调东州是个老工业基地,装备制造业才是立市之本,但是洪文山就是听不进去。
当然洪文山有洪文山的想法,“肖贾大案”后,东州经济一度跌入低谷,发展装备制造业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能解近渴的只有房地产。目前土地出让金已经成为超过税收的第一大财政,朱文锦是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出身,他深知这样发展经济非常危险,因为卖地就是卖资源,就是卖家底,家底越卖越少,最后城市土地都跑到房地产商手里去了,留给政府的只有房地产泡沫。
朱文锦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洪文山,但不能直截了当,于是他沉思片刻,迂回地说:“洪书记,当然是就棚户区改造和经济适用住房建设而谈更好,不要展开,赵省长很务实,就一项工作谈透,会给赵省长留下更深的印象。胭脂屯的改造和彩虹城的建设都可圈可点,赵省长听了以后会非常满意。”
“未必吧,文锦,东州是全省经济腾飞的发动机,这是长征同志最关心的,目前这台发动机运转良好,为什么?还不是‘房地产业立市’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我觉得这一点必须谈。文锦,你让综合处先起草个汇报稿,你把把关,然后拿给我看。”
洪文山笑呵呵地说。
朱文锦的心思根本不在汇报稿上,他敷衍地说:“放心吧,洪书记,我一定落实好,只是……”
“只是什么?”洪文山脱口问道。
“只是要不要跟夏市长沟通一下,毕竟这是市政府的工作。”
朱文锦为难地说。
“我已经和闻天同志沟通过了,这是东州市新班子上任以来长征同志第一次到东州检查工作,为了表示对长征同志视察的重视,当然由我亲自汇报好一些,你说是不是,
文锦?”
洪文山一边说一边取了办公桌上的人民大会堂香烟抽出一支扔给朱文锦,自己也抽出一支,点上火。
朱文锦自己掏出打火机点上火说:“那是那是,洪书记,最近关于永年的传闻不少,不知你听说没听说?”
“永年清得像一泓清水似的,能有什么传闻呀?”
洪文山略微迟疑微笑着问。
“我不是指廉洁方面,是指工作方面。”朱文锦支支吾吾地说。
“永年工作起来废寝忘食,整个一个拼命三郎,怎么有人看不惯了?”
洪文山忽然收敛了笑容问。
“洪书记,我指的是工作调动方面的传闻!”
朱文锦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思,洪文山其实是明知故问,他心里灵透得很,知道朱文锦惦记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周永年不到东州挂职锻炼或许朱文锦真有希望,然而宦海沉浮,的确身不由己,朱文锦属于那种命不好的人,但的确是一位称职的市委秘书长。
其实,洪文山从骨子里不喜欢周永年,哪个一把手不喜欢同气连枝的下属,但是周永年是个很难驾驭的下属,总有一套自己的道理,而且做人襟怀坦白,却不是志同道合的搭档。关于“房地产业立市”,他周永年是第一个反对的,搞得洪文山在常委会上很被动,他巴不得有一个像朱文锦这样好摆布的副手,然而天不遂人愿。不过,洪文山是个政治经验极为丰富的人,他不可能在朱文锦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文锦啊,你怎么也信起小道消息来了?据我所知,永年同志很想在东州gān点实事,他可是主动请求中组部领导下派他到东州锻炼的,他是想扎根东州了。你的心思我理解,洪应明的《菜根谭》有这么一句话,我想与你共勉:‘天薄我以福,吾厚吾德以迓之;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以遇,吾亨吾道以通之。天且奈我何哉?’文锦啊,我的意思你可明白!?”洪文山语重心长地说。
朱文锦是个不用点就透的人,他何尝不知道洪文山的心思,周永年是个连洪文山都难以驾驭的人,自己明着争根本不是对手,好在周永年虽然gān练,但不是一个工于心计之人,若周永年工于心计,就冲他周永年的来头,怕是连洪文山也未必是对手,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朱文锦只好内心长叹,怪只怪自己非曹非刘。
朱文锦不愿意让洪文山看透自己的心理,话锋一转,“洪书记,我不过是随便问问,永年同志工作要调动是小道消息,肖鸿林给一百年以后市长的那封信不翼而飞可不是小道消息,我可听说信已经落到了何振东的手里。”
“他要那封信gān什么?”洪文山警觉地问。
“那封信已经是收藏家们眼中的宝贝,目前的身价不菲呀!”
朱文锦长嘘一口气说。
“这个肖鸿林死了死了,还不能一了百了,真是yīn魂不散啊!”
洪文山并未直斥何振东,因为他还不能确认朱文锦的消息准不准确,其实官场上很讲究消息的,谁掌握的消息多,谁就掌握了先机。洪文山之所以觉得朱文锦非常得力,用起来顺手,就是因为朱文锦很善于捕捉消息,总能听到、看到、了解到一般人无法了解的消息,并且于第一时间提供给他。对这样一位消息灵通的秘书长,洪文山觉得工作起来耳聪目明。
其实,朱文锦捕捉消息的功夫就得益于他当了十几年的市委秘书长,市委秘书长既是常委领导,又是市委的大管家和市委主要领导的服务员,这个位置注定了这个角色的复杂性和丰富性。
眼下,洪文山很后悔没处理好肖鸿林写给一百年以后市长的那封信,他通过秘书张小泉也得知了不少关于这封信的谣传,他没有想到关于这封信的谣传不仅在东州弥漫,而且涉及到了全国甚至香港,对东州造成极其不好的影响。当初决定出让黑水河广场及黑水河体育场时,就应该派人把这封信取出来,不应该放任不管,结果流传到民间,生出许多谣言,有些谣言甚至波及到自己和夏闻天,说什么“人都给整死了,还容不下一封信”,为别有用心的人留下了口实。如果这封信真的到了何振东的手里,他要这封信gān什么?洪文山百思不得其解。
“洪书记,何振东这个人可不简单啊,蜜饯不甜,海味不咸,才是懿德。”
朱文锦犀利地提醒道。
“文锦,你的意思是蜜饯太甜了,海味太咸了?”
洪文山警觉地问。
“洪书记,恕我直言,我也借洪应明的《菜根谭》的话:慡口之味,皆烂肠腐骨之药,五分便无殃;快心之事,悉败身丧德之媒,五分便无悔。不早了,你也该下班了,关于向长征同志汇报的材料我这就去安排。”
朱文锦说完尴尬地笑了笑,拖着肥硕的身躯,迈着熊步走了,洪文山没送,他掐灭手中的烟,惆怅地坐在了沙发里……
29.北滩头
卢征最近看上了石佛区王舍人乡北滩头村一片两千多亩地的林子,这片林子位于黑水河畔,他寻摸一个多月了,决定把这片林子租下来,周末特意拽上白志刚去村子里转了一圈。
这是一片白杨树林子,长得特别好,高大挺拔且不说,那圆圆的树gān几乎一般粗细,一排排地站在那里,排向远方,它们映衬在洁净的天幕上,好像是铅笔画上去的。
“卢征,你是不是要把这片林子开发成别墅呀?”
白志刚见卢征对这片林子喜形于色,便猜测着问。
“这是林业用地,政府不征用,永远也变不成商业用地,开发别墅区就别想了。”
卢征惋惜地说。
“那你为什么对这片林子情有独钟?”白志刚不解地问。
“志刚,你往黑水河滩上望一眼就知道了。”
卢征卖关子地说。
白志刚放眼望去,河水白练一样飘dàng在沙滩上,沙滩在阳光的映衬下,闪着金光,显得格外旷远。
“卢征,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里的河滩没什么特别的。”
白志刚一头雾水地问。
“志刚,你陪我去一趟北滩头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卢征继续卖关子地说。
白志刚不再问,两个人上了沙漠风bào,径直向北滩头村驶去。在东州房地产界,白志刚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大哥,再一个就是卢征。
白志刚佩服卢征,并不是因为卢征在房地产生意上的业绩,而是卢征身上一股少有的侠气,卢征曾经推荐给白志刚一本前苏联的长篇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白志刚看后,从小说主人公保尔?柯察金身上看到了卢征的性格。
有一次卢征过生日,请了许多朋友到家里吃饭。这种场合少不了要请李明林、白昌星和白志刚,李明林和卢征是插友,两个人十几岁时就离开了东州这座大城市,一起插队去了延安。当时的环境非常艰苦,这让一向坚定、执着、不畏困难的卢征,性格里多了些粗糙的因子。
在那次生日宴会上,李明林讲了卢征当年在延安插队时的一个细节,白志刚觉得非常难忘。卢征从小就是一个好qiáng的硬骨头,特别喜欢踢足球,有一次,在延安与邻村青年点的插友踢足球比赛,结果输了。休息时,为了给队友们鼓气,卢征从烧着火的煤炉中用手拿出一块烧红了的煤球,给每一位插友点烟,烧红的煤球烫得他手上的皮肤吱吱作响,传出一股焦皮的煳味,大家赶忙都把烟凑过去。
白志刚自从听李明林讲了卢征这件事后,就开始从心底里佩服卢征不服输的这股劲,时间长了,自己身上也染上了平路不走,专挑陡坡走,陡坡走着不过瘾,还要到珠峰上转一圈的邪劲。
本来今天卢征约白志刚出来是要一起打高尔夫球的,没成想卢征开车径直来到了北滩头村。北滩头村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村委会是关帝庙改建的,坐北朝南,四周是整齐的红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