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丈夫相比,许天风要从容很多,她早就想见见大官了,市委秘书长她嫌小,见就见市长、市委书记,甚至省长、省委书记,她想问问这些领导,人民政府到底是不是人民的,为什么开发商的利益永远大于人民的利益?她不怕把事情闹大,全中国全世界的媒体都来采访才好呢,她就是弄不明白,在中国合理合法的房子,我们不愿意搬怎么就不行了呢?
许天凤因为挑战一天天*近而兴奋,她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关了自己的服装小店,日夜研究法律书籍,许天凤心理有个底线,王法不公,我们就司法裁断。然而通过法律研究,她发现《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完全以城市改造为目的,民生利益靠边站,完全违反了宪法原则。许天凤憋着劲儿想问问市委市政府领导,谁是第三方,为什么第三方一直缺位?
刁一德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故意把头顶上的遮光板翻过来,背面是一个梳妆镜,他一边对着镜子整理着秃得从左耳边绕到右耳边的头发,一边透过梳妆镜观察坐在后座的柳文龙和许天凤,心想,还是何副市长说得对,既然朱文锦打着洪书记的旗号要插手,就把这件棘手的事借机推给朱文锦,这样既给朱文锦一个在洪文山面前展示才华的良机,又躲过了一次得罪人的机会。
刁一德天生就是个吃软怕硬的主儿,他亲自去柳文龙的武馆找柳文龙谈过一次话。当时柳文龙正在教十几个弟子练拳,见市拆迁办主任刁一德在古井服务组组长郑义的陪同下,亲自来拜访自己,柳文龙借机露了一手,只是这一手就让刁一德脑门子渗出细汗来。
当时柳文龙礼貌地为刁一德和郑义用水果刀削苹果,苹果刚削完,柳文龙一抖手水果刀飞了出去正好插在门框上,正在沏茶的弟子赶紧跑过去取下水果刀敬佩地说:“师傅,你的刀法神了,这一刀不偏不倚,正好插在苍蝇的头上,你看你看!”
小徒弟一边说一边举着水果刀给大家看。刁一德看见水果刀刀尖上果真有一只苍蝇,刀尖刚好穿透了苍蝇的头部,刁一德顿时头发根发麻,心想,柳文龙这是给我下马威呢,这种人要是*疯了,什么事都能gān得出来!刁一德走进武馆时,是雄赳赳的;离开武馆时,却是灰溜溜的。
因此,当朱文锦打电话让他请柳文龙、许天凤到市委办公室时,刁一德心中窃喜,心想,总算把这对冤家推出去了。
自从就任市拆迁办主任以来,刁一德qiáng迁了不知多少老百姓的房子,有寻死觅活的,有bào力抗法的,有上告喊冤的,刁一德都没有手软过,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到柳文龙、许天凤两口子心里就发虚,特别是看见柳文龙总觉得柳文龙的袖子里藏着一把飞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扎在自己的脑门子上。
刁一德觉得柳文龙和许天凤这两口子身上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质,这是与以往遇到的钉子户有所不同的,什么都不怕的人是最可怕的。
当刁一德领着柳文龙和许天凤走进朱文锦办公室的时候,朱文锦正在看《人民日报》,见刁一德领着两个陌生人进来了,他立即放下手中的报纸起身热情地迎上来。
“是文龙和天凤同志吧,你们好!你们好!”朱文锦一边伸手一边说。
柳文龙和许天凤只是礼貌地伸出手与朱文锦握了握,并未说什么,便不客气地坐在了沙发上。
朱文锦亲自沏茶,一边沏茶一边说:“文龙同志、天凤同志,洪书记一直很关心你们,特意委托我找你们好好聊聊。来,请喝茶!请喝茶!你们的情况我已经很清楚了,这次请你们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心里话。俗话说,人怕见面,树怕扒皮,咱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总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的。”
“朱秘书长说的极是,任何幻想都是不切实际的,拆不拆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我看你们两口子还是面对现实,看看是货币补偿好,还是现房补偿好。”刁一德附和着说。
“文龙同志、天凤同志,从法律上讲,公共利益的需要是征收征用的条件,这在宪法和土地管理法中均有规定。胭脂屯改造是我市一项重要的民生工程,洪书记、夏市长都非常重视,广大胭脂屯居民听说可以告别小平房,住上宽敞明亮的经济适用住房,都从心里感激党感激政府,你们作为胭脂屯居民应该积极支持改造胭脂屯的惠民工程,为‘金街银带’的建设做贡献。我国《宪法》第十条规定,‘国家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照法律规定对土地实行征收或者征用并给予补偿,这说明公共利益高于公民个人利益,当个人利益与公共利益发生冲突时,应当以公共利益为重。我听刁主任说,你们都是在企业入的党,下岗后二次就业,文龙同志利用自己的特长开了武馆,天凤同志利用在服装厂工作的经验开了服装店,现在党的关系还在胭脂屯街道办事处嘛,既然是共产党员就应该响应党的号召,党现在需要你们牺牲一点个人的利益,为胭脂屯的改造和‘金街银带’的建设做贡献。文龙、天凤,我们好像是同龄人,我们这代人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接受党的教育多年,我们这代人为了国家利益、集体利益、公共利益是可以牺牲生命的,何况一点点个人利益,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朱文锦振振有词地说。
柳文龙和许天风一直默默地听着,一直等朱文锦说完,许天凤才苦笑着问:“朱秘书长,您是市委领导,能亲自找我们谈话,我们夫妻深感荣幸,只是我不明白从什么时候起,房地产商的利益变成了公共利益?因为胭脂屯的居民全部动迁走了,我们并没有影响任何一户居民的利益,现在的利益方只剩下我们夫妻和骑士大饭店开发商,请问朱秘书长,骑士大饭店代表谁的利益?”
“天凤同志,你只看到了问题的表面,认为骑士大饭店是家星级酒店,并不涉及公共利益,这样看问题是片面的,判断是否符合公共利益还是要看整个项目的规划是怎样的性质。你们夫妻俩最清楚,胭脂屯百分之八十的房屋是低矮陈旧的危房,政府几次下决心改造,苦于没有钱而搁浅,我们的城市建设如果光是依靠政府的资金,市区重建的步伐将是相当缓慢的,只能招商引资,为了让胭脂屯的居民早日住上新居,洪书记亲自赴美国招商,如果没有骑士集团投资,哪儿会有未来环境优美的彩虹城,再说一座骑士大饭店你们知道解决多少人的就业吗?不要因为有开发商参与就认为没有公共利益,这里面不光有公共利益,胭脂屯改造和彩虹城建设是东州城建史上最重要的德政工程,这里面还有政治意义呢!”朱文锦不愧是市委秘书长,诡辩的才能让柳文龙夫妇一时招架不住。
“朱秘书长,按您的意思,公共利益是个筐,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装。如果市政府真是为了公共利益,没有一点私心,为什么要把住了三百年的胭脂屯居民撵到彩虹城去,胭脂屯这块土地建不得彩虹城吗?我还听说骑士大饭店是七星级的,好像北京也没有七星级的酒店,全世界也不会太多,东州需要七星级酒店吗?这座七星级酒店要是建成了,东州老百姓恐怕没人能进去享受,当然秘书长您可以,洪书记、夏市长也可以,你们领导都可以,可以在那里会见外宾,宴请贵客,充分享受七星级大饭店为你们提供的服务,这才是真正的公共利益。”柳文龙愤愤地说。
“柳文龙,你太放肆了,有这么跟秘书长说话的吗?注意你的身份!”刁一德气急败坏地说。
“刁主任,我是小青楼的合法业主,拥有人民政府颁发的‘房地产所有证’,小青楼的房子是我的,小青楼下面的土地也是我的,这就是我的身份!”柳文龙义正辞严地说。
“柳文龙,你嚷嚷什么?想当地主呀?告诉你,经租房早就是国家的了,你手里的那个发huáng的破证根本不算数。”刁一德蛮横地说。
“刁一德,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年代了,一个国家政府的行政是有延续性的,更何况,当年给我们颁发房地产所有证的政府和现在政策执行的政府是一个国家政权下的政府,谁敢说我的房地产所有证不算数?”柳文龙毫不让步地说。
朱文锦见刁一德惹毛了柳文龙,连忙打圆场说:“文龙同志,请你冷静一点,你们听我说,我们国家近年来取得的土地有两种,一种是划拨,一种是有偿取得,这两种取得方式都是依法所得,但无论是划拨取得,还是有偿取得,l982年的《宪法》都规定,‘城镇土地归国家所有’,土地是国家的,所以政府在任何时候或基于任何意愿都可以收回土地使用权。”
“朱秘书长,‘城镇土地归国家所有’和‘一律归国家所有’是两个不同的法律概念。也就是说,当一块地没有所有权人,或者至少它既不是自然人也不是集体的时候,这块地就是国家的;但是如果已经有所有权人,不管是通过遗产行为或者购买行为获得了土地所有权,只要没有经过变更的法律程序,这块土地的所有权仍然归属所有权人。我们夫妻既拥有小青楼的房产,也拥有小青楼下面的地产,而且是自然享有,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们的土地就被出让了,这是非法的。朱秘书长、刁主任,我现在再一次郑重地重复一遍,小青楼是我们的祖宅,我们在里面住得好好的,我们不卖给任何开发商,更谈不上什么补偿了,因为骑士大饭店是美国骑士基金投资的商业开发,他们与我们是买卖关系,不存在补偿的问题,我们不卖,如果你们或开发商一意孤行,非法掠夺我们的房产和地产,我将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我们的权利。我觉得今天的谈话没有任何意义,纯属làng费时间。朱秘书长、刁主任,你们都是大忙人,我们就不打扰了。文龙,我们走!”许天凤不卑不亢地说完,拉着柳文龙就要走。
“等等,我提醒你们,”朱文锦恼怒地说,“为了东州经济的腾飞,为了‘金街银带’的建设,法院也得响应党的号召!”
“朱秘书长,”许天凤毫不畏惧地质问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市委领导可以借着拍脑门子的‘金街银带’工程,打着掺了水的公共利益旗号,gān预司法公正,是不是?如果是,你敢当着天下媒体说吗?你们可以做,但是你们没有勇气说。我也说一句心里话,我相信司法是公正的,相信党的惠民政策,相信政府还是人民的政府,只是经被一些心怀私利的人给念歪了!”
许天凤说完,和柳文龙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朱文锦尴尬地立在原地,yīn森森的目光透过眼镜片刀子一样地she出去,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刁民!”